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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学大师谈人生六 修身之道2（第3页）

从刘备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智慧与美德很好地合而为一。而且两者又与自身利害紧密相关。我认为，与儒家过于强调仁德而轻私相比，刘备的选择更合乎人之常情，因而更合理。提倡美德、智慧不分家，将美德、智慧融于私利之中，也许是塑造正确价值观的简明道路。

柳宗元生平

柳宗元（773—819），唐代文学家、思想家，字子厚，曾任礼部员外郎，协助王叔文改革，遭保守集团反对，被贬为永州司马。后被贬为柳州刺史，卒于任所。柳宗元和韩愈齐名，同为“唐宋八大家”之一。他思想开明，反对迷信，还把对神学的批判变成对政治的批判，驳斥了君王“受命于天”的谬论，把古代朴素唯物主义无神论思想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站在局外看人生

柳宗元说：吾恒恶世之人，不知推己之本，而乘物以逞，或依势以干（触犯、接触）非其类，出技以怒强，窃时以肆暴，然卒迨于祸……

柳宗元在《三戒》一文的序言中说：“吾恒恶世之人，不知推己之本，而乘物以逞，或依势以干非其类，出技以怒强，窃时以肆暴，然卒迨于祸……”意思是说：我经常讨厌世上有些，不了解自己的实际才能，却凭借外界力量逞强显能。或者依仗别人的权势欺负跟自己合不来的人，或者显露技能而激怒强者，或者寻找机会肆无忌惮地干坏事，然而最终却自受其祸。

为了说明这三种人，柳宗元还讲了三个寓言故事。第一个故事是《临江之麋》：临江（今江西清江县）有个人，捕得一头小麋鹿，带到家里饲养。麋鹿刚进门的时候，这家人养的几条狗都对它垂涎欲滴，摇着尾巴围上来，企图分而食之。这个人很生气，大声呵斥这些狗。为了让狗跟麋鹿搞好关系，这个人每天把它抱到狗跟前，让它跟狗们亲近，并禁止狗们伤害它。时间长了，狗们体会了主人的意思，不敢伤害麋鹿。麋鹿长大一点后，忘了自己是麋鹿，把狗们当成了良友，相互嬉戏打闹，越来越亲热。狗害怕受到主人，对麋鹿很顺从，但经常舔自己的舌头，强忍着食欲。

三年后，麋鹿出门，看见路上有一群陌生的狗，它一点也不害怕，走过去跟他们打闹。狗们既高兴又生气，一齐扑上去，把它咬死了，吃掉了。麋鹿至死都明白狗们为什么变得这么坏。

柳宗元是用这个故事隐喻那些靠强者庇护的弱者，他们没有竞争力，靠着强者的宠爱、庇护，别人不敢不对他们敬重三分。久之，他们以为自己理所当然应该受到敬重，甚至瞧不起那些比他们强大的人。比如那些抱领导大腿的人，那些傍大款的人，习性就跟这只麋鹿差不多。一旦失去的强者的庇护，他们毫无竞争力，必然沦落为失败者，甚至结局凄惨。

柳宗元讲的第二个故事是《黔之驴》：贵州那个地方没有驴，有个人用船运进去一匹，却没有什么用，放在山下。一只老虎看见它身躯庞大，以为是神物。老虎躲在树林里观察了它很久，渐渐胆子大了一点，稍稍接近了一点，却战战兢兢，搞不清它的底细。

有一天，驴子大叫一声，老虎吓了一跳，逃得远远的，以为是想吃它，心里很害怕。但是，经常长时间观察，没发现驴子有什么特殊才能，也习惯了它的叫声，经常在驴子前后左右出没，但始终不敢攻击驴子。

又过了一段时间，老虎胆子更大了，故意冲撞冒犯驴子。驴子大怒，抬起蹄子就踢。老虎心里暗喜，想道：“原来他只有这等本事！”于是跳起来，大吼一声，咬断驴脖，吃过它的肉，扬长而去。

这个故事是隐喻那些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他们外强中干，实力不强，却不自知。而且，他们本领不大，脾气不小，动不动还想“蹄之”。可是动起真格的，他们就不行了。比如那些没有真才实学却老想爬上管理阶层的人，那些没有经商才能却想当老板的人，他们不能实现愿望还好一点，如果真的当上了管理者、当起了老板，等于跟老虎做了竞争对手，结局就可怕了。

第三个故事是《永某氏之鼠》：永州（今湖南零陵）有个人，很迷信，禁忌特别多，他认为自己生在鼠年，老鼠就是自己的保护神，因此很爱老鼠，不养猫狗，还禁止家里的仆人打老鼠。他家仓库里的粮食、厨房里的食物经常被老鼠偷吃，也不计较。这一来，老鼠们互通信息，都跑到他家里来，天天吃得很饱，却没有危险。由于老鼠太多，这个人家里没有完整的家具，柜子里没有完整的衣服，饮食大多是老鼠吃剩下的。白天老鼠公然与人同行，晚上就牙齿大动，搞出各种声音，吵得人无法入睡。这个人还是不厌烦。

过了几年，这个人迁居到外地。后来的主人搬进了他的房子，老鼠的活动仍如从前。新主人说：“这些坏东西，怎么会猖獗到这种程度呢？”于是，他借来五六只猫，关上门，搬走各种易碎品，跟老鼠开大战。用水灌老鼠洞，还雇人来一起灭鼠。杀死的老鼠堆得像一座小山，丢到隐秘处，臭了几个月。

这个故事是隐喻那些不知死活的贪官，他们仗着“主人”的纵容，为所欲为。一旦换了一个不爱“老鼠”的新“主人”，他们倒霉的时候就来了。历代杀死的贪官如果堆到一起，能堆成一座山，但贪官污吏仍然层出不穷。这只能用“要钱不要命”来形容。

苏轼诗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们自己是不是这三种人之一呢？如果身处其中，很难认清自己。因此，有必要经常以局外人的眼光，对自己冷静审查。如此，就可以免于为红尘所迷了。

富得有道，穷得有理

程颐说：不愧屋漏，则心安而体舒。

历代儒家都讲“义利”，虽然观点各有差异，但有一个共同点：不讨厌富贵而喜欢贫穷，也不喜欢富贵而讨厌贫穷。关键要富得有道，穷得有理。

程颐说：“不愧屋漏，则心安而体舒。”如果不怕贫穷，就会心灵安逸、身体舒畅。别人都住高宅大院，我住在一座晴天不漏雨天必漏的破屋子里，仍然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仍能坦然对人，这种境界就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但是，这里所说的贫穷，是指穷得有理的穷，如果是因为懒惰而致穷，穷得没有道理，仍然面无愧色，不是境界高。

在穷得有理的情况下，儒家既“不愧屋漏”，也不愧衣服破，总而言之，再潦倒落魄也心无愧疚，甚至富贵找上门来，一看不能富得有道，也决不接受。儒学宗师孔子就是这样的人，受他的影响，他的学生们多是这样的人。

孔子的孙子子思受爷爷影响，也特别耐得住贫穷。他住在卫国时，穿的是没有外衣的破棉袄，二十天只吃了九顿饭。田子方听说这件事，派人给他送去用白狐皮做的衣服，担心他不肯接受，就说：“我借东西给别人，马上就忘记了；我送东西给别人，好像丢掉了一样。”

子思还是辞谢不肯接受。

田子方说：“我有你没有，为什么接受？”

子思说：“我听说随便给人家东西，不如丢到水沟里。我虽然贫穷，还不忍心把自己当水沟，所以不敢接受。”

田子方也是一个贤士，他已经讲得很明白，没有施恩图报的想法，子思为什么不肯接受呢？因为无功不受禄。他没有出远门也没有办喜事，人家不是因礼而赠送。他没有帮人家做过什么，怎能接受人家的好处，那不跟买东西不付钱一样吗？两种情况都不是，那么，就只剩下一种情况：有钱人打发叫花子。子思怎么肯把自己当叫花子呢？所以，他宁可继续饿肚子，也不接受馈赠。

理学大师张载也说过跟程颐类似的话：“天下事，大患只是畏人非笑。不养车马，食粗衣恶，居贫贱，皆恐人非笑。不知当生则生，当死则死；今日万钟，明日弃少；今日富贵，明日饥饿，亦不恤，惟义所在。”意思是说：天下事，最大的麻烦是怕别人非议嘲笑。没有车马，吃粗粮，穿破衣，都怕人非议嘲笑。一般人不知道当生则生、当死则死的道理，也就是说顺其自然。如果懂得顺其自然，那么，哪怕今天俸禄万钟，明天粒米皆无；今天富贵过人，明天忍饥挨饿，这么大的变化，也不感到失落，始终与义同在，做恰当的事。

一个人如果一开始就贫穷，那么，他忍受贫穷的能力就比较强。像张载所说，“今日万钟，明日弃少；今日富贵，明日饥饿”，这么大的变化，没有多少人受得了。如果受得了，天下就没有受不了的事。有的人一夜暴富，兴奋发狂，所行之事都跟以前不同了，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有的人一夜赤贫，痛苦得受不了，干脆从高楼顶上跳下去。至于那些从领导岗位退下来的人，其失落的心情可能要持续好几年。

但这种贫富落差，有一个人肯定受得了，那就是道家大师庄子。

有一次，庄子穿着一身补了又补的破衣裳，鞋子也破得套不住脚，只好拧了一股麻草将鞋子绑在脚上，然后去拜访魏王。魏王看到他的样子，吃惊地问：“先生为什么会潦倒成这个样子呢？”

庄子纠正道：“是贫穷而不是潦倒。读书人有事业，有德行，却实行不了，这就是潦倒。衣服破了，鞋子破了，是贫穷而不是潦倒。这就是常说的不遇时啊。大王难道没见过那既会爬树、又跳得高的猴子吗？当它找到了楠竹、楸树、樟树等高大乔木，便能攀援着树枝，在林中荡来荡去，既惬意又自如，即便后羿和逢蒙这样的古代射手，也不能斜眼看它。这是它遇到适合环境时的情景。等到落到黄桑林、丛生的小枣树，乃至枳壳、枸杞这类低矮的林木中时，那它就只有小心翼翼地步行，连眼也不敢斜视。这并不是它的筋骨变得僵硬，不柔韧灵活了，而是环境不利，不能施展它的技能了。”

庄子说了这一大堆话，就是说明自己穷得有理，用不着愧疚。但是，庄子并非没有享受富贵的机会，只是他不愿意要罢了。

有一次，楚威王派几位大夫充当使者，领着一队壮士，抬着猪羊美酒，带着千两黄金，驾着华丽的车马，来到庄子家，想请他去楚国当卿相。

庄子对这意外的惊喜不放在眼里，说了一套洋洋洒洒的话：“千金是重利，卿相是尊位，多谢你家大王。然而，诸位难道没有瞧见过君王祭祀天地时充作牺牲的那头牛吗？想当初，它在田野里自由自在，只是它的模样生得端庄一点，皮毛生得光滑一点，就被人选入宫中，给予很好的照料，生活是好多了，然而正所谓‘喂肥了再宰’。到时，牛的大限已到，当此关头，这牛倘想改换门庭，再回到昔日劳苦的生活中去，还有可能吗？还来得及吗？那么，去朝廷做官，与这条牛有什么差别呢？天下的君王，在他势单力孤、天下未定时，往往招揽海内英雄，礼贤下士，一旦夺得天下，便为所欲为，视百姓如草芥。对于开国功臣，则怕其功高震主，无不杀戮，真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们说，去做官又有什么好结果？放着大自然的清风明月、荷色菊香不去观赏消受，偏偏费尽心机去争名夺利，岂不是太无聊了吗？”

几位使者见庄子对世情功名的洞察如此深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怏怏告退。其中一位使者如受当头棒喝，决定上奏君王告老还乡。

庄子仍然过着洒洒脱脱的生活，或登山临水，啸傲烟霞，或冥思苦想，发为文章，在贫穷中享受人生的快乐和尊严。

道家的观念是视功名富贵如粪土，所以在名利面前，他们总是能保持平常心。但儒家不同，儒家并不厌弃富贵，只是厌弃非道而得的富贵。不厌富贵的人忍受贫穷当然比厌富贵的人更难。但真正的儒家仍能忍受。这种品格就非常值得敬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