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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中尼古也不曾过分苛待这六十多岁的老太婆,却不许任何人与她说一句话,她若撒泼,便关起来败火,莫大娘难受如百爪挠心,嘴又馋,人寂寞,满肚子火无人可撒,不过短短三四日,她已后悔莫及,几欲到明兰跟前跪地求饶。
七八日后,莫管事接了老娘回家,住同街的人家俱是大吃一惊,莫大娘便跟变了个人似的,足足瘦了一圈,面上油光全无,精神倒还好,只是说话举止老实拘束的厉害。进得府来,跪在明兰门口的廊下狠狠磕了几个响头,说话结结巴巴,大气都不敢出。
明兰隔着门帘,话音淡淡的:“大娘别多礼了,您是府里的老人了,这般可叫我怎么受得起?我近来想着呀,到清净点儿的寺庙庵堂里,给祖父祖母还有父亲母亲供盏长明灯,添些福香,最好使人常常看着,要说还是老人伺候得心……”
莫大娘吓的魂飞魄散,她可再也不愿回那没半分人气的地界去了,只磕头的更加厉害:“都是老奴猪油糊了心,叫人撺掇了几句,冲撞了夫人,老奴该死,这可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夫人饶了老奴这回罢……!”里头的夫人似乎笑了笑,说话十分和气:“大娘是个明白人,这府里府外明白人更多,大娘纵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儿孙们想想不是。”
莫管事千恩万谢的把老娘领了回去,一迭声的规劝,莫大娘失魂落魄道:“儿呀,你说夫人不会记着恨,想法折腾咱们罢。”莫管事道:“这回夫人只罚了娘,在里头当差的二丫和狗儿,还有大哥连着我,一个都没动,就是给咱们留了体面的。娘,以后您可别再听人撺掇了,这回可受着厉害了!”莫大娘恨恨道:“回去就寻那起子腌臜老婆算账!”
没过多久,传来莫大娘直往左邻右舍冲,与几个平日要好常吃酒的婆子媳妇狠狠打闹了一架,体力粗壮的莫大娘,打架在行,一时砸了好些锅碗瓢盆,许多人脸上都留了血道道。
明兰听了后,只笑笑而过,不再提起——世道艰难,好一招暗箭伤人,这回她若下手轻了,不能服人,以后就难叫旁人听话,若下手重了,莫大娘的年纪资历摆在那儿,不论是打了,骂了,还是罚跪,免了莫家人的差事,都会有某些正义人士跳出来罗嗦。
什么‘祖母跟前的便是猫狗也比常人体面些’啦,什么‘才掌家没两天就不把祖宗身边的老人放在眼里’呀,什么‘莫家的素来忠心勤恳,这般岂不寒了忠仆的心’云云。那就没完没了了,就算杀伤力不大,也够恶心人的,若再风言风语传出去些,那就更精彩了。
她头一次真心觉着顾廷烨以前的日子真不容易,这种暗箭根本防不胜防。
大约明兰那句‘要说还是老人伺候得心’很有杀伤力,之后的文档查问工作顺利了许多,那些伺候了几代人的老世仆也都老实顺当的听命从事,就怕新夫人瞧哪个顺眼,请人去看长明灯。侯府至今已数代,世仆也代代孳生,外加内部互相联姻,关系错综复杂,且还有外头嫁娶的,由于工作量过于繁重,又忙碌了近半个月,才堪堪整理了个大概。
明兰倒也不急,每日悠闲散步,若天气好,就在廊下走,若天气不好,就在正房几个屋子走几圈。她也不追究旧账,一切人事照常,该如何就如何,时日渐久,老侯府的下人们没迎来那新官的三把火,又见明兰为人和气,除了查新账仔细了些,旁的也不刁难,众人也渐渐定了心。至于约束管制方面,在廷灿出嫁之前,太夫人是断不许出现夤夜吃酒赌钱及败坏家风的事,既然上头镇山太岁压着,明兰乐得偷懒。
“夫人,那些账……”丹橘生生咬住舌头,有些话她知道不能说,“您就那么算了?”这几日忙下来,她也知道老账目是有问题的,这事若发生在盛家,别说盛老太太眼里不揉沙子,房妈妈满身手段,单只一个王氏,就能把那群蠹虫给活剥了皮!
“怎么可能?”明兰白了她一眼,贪污是肯定有的,只是大贪小贪的问题,可是……问题不在这里,“再教我好好想想。要么不做,要做之前定要细细想通,最好一击即中,一次消停,不然……唉,到底是一个门里的,三天两头闹不是好看的。”
“那您何必这么早把事儿揽过来呢,不若多歇一阵。”丹橘闷闷道。
“等到我挪不动的时候,出点儿什么岔子,那才是要命。”明兰叹道,“不若趁我现在有力气罢,侯爷如今烨不容易,不能给他添麻烦了……”
随着了解深入,她对老侯府的情形越来越清楚,心中已有了个初步的轮廓。为着办事利落,她向顾廷烨申请要几个能在外头查探跑腿的。
屠家兄弟不愧是江湖上混的,于查探消息的功夫端是一流,明兰得了他们的助力,立刻事半功倍,不禁直呼叫他们做护卫真是人才浪费。足足一个月的资料收集基本完毕后,明兰的肚皮已鼓成个小簸箕,为着同时锻炼脑力和体力,她常抚着肚皮在屋里踱步,待想明白了些,就赶紧坐下撰写在旁人看来是鬼画符般的摘要计划——
“宁远侯府有契奴共一百三十六人。其中,家生奴仆,不计男女,共七十八人;之中,有五户乃三代以上世仆,其余皆一二代孳生奴仆。外头采买奴仆中,有十二人已与家人全无联系,尚有……”
“在外置办产业者有…于亲戚名下置产者有…,其中田产者分别于……这几处,商铺则有……这几处,不能排除有为其主子置产者……”
“亲属关系中,有……这几人为小吏,这……几人经商,还有……之亲属在别府为奴。”
写了半天,明兰咬笔杆沉思。做事情要目标明确,她到底想要个什么结果呢,是把这些贪了主子钱财的家伙们一锅端了,还是敲山震虎,杀杀威风就好了呢,或者来一次大清洗,换上自己的人手?有没有陷阱在里头呢,会不会被算计了呢。
明兰扯着头发,头痛之极,她本不是宅斗人才,上辈子最大的职业规划也就是有朝一日能威风的拍个惊堂木断案子,而不是在这里苦思冥想怎么肃贪倒人,她要是有这能耐,早进反贪局或检察院了。
丹橘在旁小声道:“夫人,歇歇罢,别累着了。”
明兰忍不住笑出声:“哪那么娇贵了。”
到目前为止,她的状态十分良好,除了偶尔小腿抽筋外,基本没什么妊娠反应,顾廷烨很自作多情的认为,这一定是个懂事孝顺的好孩子。按照府中老人的说法,当年白氏夫人怀这混世魔王的时候,也很顺当康健,可惜生出来却气得老父三天一跳脚,五日一家法。
顾廷烨听了这话后,沉思良久,忽反问:“若将来,儿女不听话,你可会…”
“打,那是必须的。”明兰想都没想,小淘气包就要打两下才长记性,姚依依兄妹俩就这么大的,打手板,拍PP,也没见落下什么心理疾病,读书就业都很顺当,只要不是毒打,寓教于乐,掌握好尺度就成,她补充了一句,“不是说棍棒底下出孝子么。”
男人立刻翻脸:“打什么打,你小时候多淘,下水捞鱼上树捉鸟,老太太碰过你一指头么!孩子不听话就慢慢教,开口闭口就要打,你当爹娘这么好做的!”
说完就拂袖而去,连饭后一盏茶都不喝了,留下犹自捧着茶盅的明兰又惊又呆。
朱氏身子愈发重了,三月的头一日开始发作,翌日产下一女,太夫人虽略有失望,但一旁的婆子都满口恭喜,还连道‘一儿一女恰成个好字’,她便也撂开手,抱过孙女喜孜孜的逗弄起来,并起名静姐儿。不知为何,女婴瞧着不甚康健,瘦小病弱,那小胳膊小腿就跟纸糊一般,看的明兰心惊胆战,连碰都不敢碰,跟着说了好些吉利话后,赶紧送了好些滋补的药材过去,朱氏甚是感激。
大约这阵是个生女儿的日子,没过几日盛家使人来传消息,如兰也产下一女。明兰当即一愣,又笑道:“五姐姐身子可好?”
来报信的正是刘昆家的,她福下身子道:“回六姑奶奶的话,母女都好。”比起明兰刚穿来那阵,她明显发福许多,笑呵呵的说如兰的女儿如何白胖结实,如何哭声震翻屋顶云云。
“健壮就好,我备了些金银小器和软缎子面,回头劳烦妈妈给五姐姐送去,不过……五姐姐没哭鼻子罢。”明兰指着身旁的杌子,请刘昆家的坐下,小桃便端上茶盏,又把暖笼上烘的一条毯子给她盖在膝盖上。
大冬天出门本是受罪,受这般殷勤款待,刘昆家的心头舒服,知道明兰和如兰自小打趣笑闹惯的,当下说话也不拘束,笑道:“瞧姑奶奶说的。老太太说了,先开花后结果,不论咱们太太还是大姑奶奶,都是头生了姑娘,后头又生了哥儿。这有什么,身子康健最要紧。”言下之意,便是如兰和王氏的确有些失落。
明兰心里一笑,道:“祖母的话有理,这趟子叫妈妈辛苦了。”她顺手把手中的暖炉递给她取暖,又柔柔道,“只可惜我如今不好出门,这外甥女的满月和百日没法去了,请妈妈代我向太太告个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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