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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和光同尘（第1页）

九座山峰的不知哪一座山，一座狭小的古刹攀爬在白色岩石组成的峭壁上。

奇怪的是，崖壁上既没有开凿索道，也没有搭建栈道，这座古刹就平直地吸附在悬崖上，如同某些人凸起的肚脐，散发的远古气息仿佛昭示着天地初开之时就存在。

古刹内里秋叶萧索，大殿上没有供奉任何一尊佛像，只有三个枯草编的圆形蒲团摆在供台上，两个老僧正坐在上面，供台下站着一个年岁偏小的禅师。

正坐在中间的是讲经座的黄粱禅师，他枯瘦的嗓音蕴含不尽苍凉，说道：“莫名，果真如你所说？”

供台下的禅师微微颔首，神情肃然道：“是，与魔族的交接十分顺利，没有任何意外的事，那边的土地屋子一切完好，田地甚至比百年前还多出数倍。”

另一侧同样苍老的元明禅师神色自若，听到消息没有丝毫反应，他平静道：“魔族砸的是佛寺，毁的是佛土，杀的是佛陀，与人族不相干，这一点你得牢牢记住。”

莫名充满敬意说道：“是，晚辈明白。”

“你不明白。”元明回道。

黄粱禅师望着愕然的莫名，解释道：“你要让魔族知道，那片土地，是以后的佛国，而上面的人族，每一个都是潜在的‘佛祖’。”

莫名的眉头紧凑，心神也在震荡，或许他还在意凡人的生死，可上界何曾在意下界的生死，于是在默然许久后，他回道：“是。”

明朝的内阁建立在皇宫之内，入阁的官员依制需要在阁内处理奏折，但明皇却令阁臣徐仁在明朔的府邸批阅奏疏，其意不言而喻。

徐仁翻阅着奏疏说道：“户部目前清丈的土地已经比前人所记载多出不少，还有很多没清丈完的，等各省的官员把土地田亩报上来，先要把王公外戚的封地圈出来，剩下的才能分发农户。”

明朔坐在一侧，端起茶水饮一口，说道：“圈吧，最好把京郊最肥的几块地都分给外戚，再把江南、浙江、亳州、闽南地力最好的几座城圈成王族封地分给四位王爷。”

徐仁眼眸飘忽，心疼道：“您说的这些都是宣宗朝记载里税收最高、田亩最好的几处地界，这样的分法，陛下恐怕不会批红。”

砰的一声，明朔把茶盏砸在桌上，神情漠然道：“陛下不批，就是不准分封，王公外戚们该清扫就清扫。”

旋即顿了顿，他又说道：“若是陛下批了，等户部的田契地契造出来，不要急着盖章署名，你把封地的事写得模糊些，不要一块地对应一个人，就说要把这些地封赏出去，封给谁不要明写，人心不足，物有贵贱，到时候让他们跟陛下吵去。”

徐仁苦笑道：“好。”

朱翊宁不是傻子，封地的奏折呈上去他一眼就能看出端倪，可明朔做的只是把问题再次呈现在明皇眼前，并让脑海里所预知的事情在发生之前，以更激烈的形式上演，这样才能让催促他尽快做出决定。

这无疑是对明皇的不敬，书写奏折和呈上奏折的徐仁更会被骂无君无父，可真等到天昏地暗那一刻，想到自已或者自已的后辈们要向佛陀卑躬屈膝，还不如拼死一搏，现在瞻前顾后之人也变成邓芝一样的莽夫，他心想或许该感谢远在西方的佛宗。

风雪在昨夜夜半时分止住，直到正午时分，空中不见一朵阴云，冬日的阳光竟有些毒辣的意味，晨起京城里又回来一批人，缄默的街道略微热闹起来，大家都在观摩着这片土地与前人记载是否符合，感慨之余不禁留出许多泪水，今天是没有禅钟敲响的一天，也是不用诵读经文和朝拜佛像的一天，或许今天会是之后的每一天，又或许今天只是今天。

阳光透过宣白的窗纸透照在徐仁的桌案上，明朔看向屋外正好的阳光，正好出门走走，老迈的躯体已经沉眠，他想用焕新的体魄感受暖轿内没有的冬日寒凉。

崇德门里走来一道蓝青色的身影，许多红袍的官员接触到这道身影时，如触碰禁忌一般迅速避开。

“刘大人？你又没贪赃枉法，你跑什么？等等我啊！”

崇德门内涌出来许多人，却无一人与他为伍，等这道身影搭耸着脑袋走近去，明朔才看清他的面容。

明朔迎面走上去，喊道：“邓芝！”

原本在后出门的人没有看清邓芝的脸，也就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走着，闻言更多走在他身后的官员如鱼群受到冲击惊吓般散开，各自没入四方街道中。

邓芝看到来人神色欣喜，快步上前，苦笑道：“今后人是没法做了，好好做官吧。”

明朔却不认同这番话，反驳道：“你做的才是人做的事，他们做的都是官做的事。”

邓芝沉默不语，这番话是赞叹也是认可，但督察院御史的职位一旦坐上，动则百官惊骇，朝臣们大多有不法之事，达官贵人、皇亲外戚还可能牵涉重案，只是以往能忍则忍，能不追究则不追究，夜色之下，藏污纳垢。

可现在，督察院的右都御史偏偏上来一个敢于顶撞皇帝的直臣，此时在京官员，闻言无不心惊肉跳，邓芝可是论罪论到净土大僧头上的人……

明朔问道：“后悔了？”

邓芝摇摇头。

明朔又问：“那怎么垂头丧气的？”

邓芝忽然回头望着皇宫，看向宫里涌出的朝臣们，红袍蓝袍的官员都在和他眼神对视的一瞬低头散去。

邓芝叹气道：“他们怕我，就说明心中有愧，一人怕我，则一人贪腐，人人怕我，则人人有罪？我只是个监察朝臣有无不法的臣子，难道我大明官员，人人是贪官，个个是不法之臣吗？”

明朔脑海里浮现一位看不清面容的中年男子，他略带酸涩地说道：“父亲说，官场上要和光同尘。

光是日月，尘是污浊，一呼一吸纳入多少尘埃？一举一动搅弄多少污浊？数是数不清的，大的尘土，通过阴云下的光、烛火里的暗淡都能看到，可细弱微小的尘埃，只有透过阳光才能显形，我愿你做这道光，把看不见的一切病诟都映照出来。”

邓芝的眸光闪动，抬头看向太阳，一阵清风拂来，忽觉神清气爽，他毅然望向明朔，坚定道：“君若是日月，臣必作曦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