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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大娘子回府了,大家都在老太太那边呢。”外面女使远远传话,穿过一重屏风一重垂帘,落在肃柔耳边。
她“啊”了声,才发现自己有些忘乎所以了,等回过神来,褙子已经被他脱得扔到了一边,要是没有外面那一声通传,恐怕真要被他得逞了。
肃柔应了声“这就来”,慌忙套上衣裳,气得把他推进被褥间,怨怼地嘟囔,“你又胡闹!”
他吃吃发笑,奸计虽未得逞,但娘子着实为他意乱情迷了。这秋日的午后,百无聊赖时候,还能寻到这样的趣致,这就是娶妻后的快乐啊!
他斜崴着身子,支着脑袋看她飞快整理衣裳、敛裙抿头。回身站在妆台前重新点口脂,黄铜镜里倒映出一个曼妙的身影,那曲眉丰颊也笼上一层温柔的微光,透过镜子看他一眼,很有些亦嗔亦怨的韵致。
“我先过去了,你略歇一会儿也起身,找大哥他们品茶说话去。”肃柔交代完便不再耽搁,带上两个女使,往园子里去了。
进了岁华园,姐妹们都在,大家围着姑母听山海经般,听她说江陵府发生的一切。
肃柔来得晚了一步,从大家零星的言辞间,得知官府已经将姑父的外室判还给了那个举人,申可铮和她所生的孩子是奸生子,地位更是连婢生子都不如,入不了族谱,也承继不了家业。姑母算是大度的,为了笼络住丈夫,特意在检校库①为那孩子托管了十万两银子,等那孩子弱冠之后可以任意支取。申可铮对此再没有怨言,甚至有些感激妻子,不曾亏待了那个孩子。
“过继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申夫人缓缓道,“眼看天要冷下来,赶在立冬之前做了文书,也好让章哥儿吃饱穿暖,安心在学堂读书。”
所谓的章哥儿,就是申可铮族弟的孩子,上回曾听过那孩子的境遇,落进了后母手里,大冬天里都穿着单衣。
太夫人颔首,“很好很好,也是做了件好事,那孩子怪可怜的。他父亲和继母那头,没生什么闲话吧?”
申夫人道:“他父亲自然是愿意的,那填房亏待孩子,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为了求太平,一向装糊涂而已,眼下听说我们要过继,求之不得呢。反倒是那填房不情愿,章哥儿承继了我们这一房,往后必定比她自己的孩子富贵,她欺压惯了,怕将来招得章哥儿报复,哪里愿意冒那个险。”
凌氏唾骂:“世上果真有那样的混人,自己不得超生,也不容别人冒尖。”
申夫人说是啊,“为了让她松口,着实很费了一番功夫。不过章哥儿聪明得很,那日跪在他继母跟前磕头,说了许多情真意切的话,说兄弟如手足,将来一定帮衬弟弟,请继母放心。”
太夫人听来感慨,“才那么点大的孩子,难为他明事理。帮衬兄弟很应当,不说将来孝敬生父和继母,是他承嗣的道理。”
是啊,若是吃了别人家的饭,还想着孝敬原生的父母,那么点他出嗣的人家何其冤枉,平白奉送家业,拉扯成全了人家一大家子,这也是很多人为什么不愿意过继嗣子的原因。
申夫人道:“他继母听了这话才放心,总算勉强答应了,只是时候仓促,来不及办妥文书,否则这回应当带到上京来,让大家都掌掌眼的。”
太夫人道:“听你这么说,想必是个周全的孩子,知道好歹,不会一味糊涂顾着自己的亲爹。可是……别人的肉,也不知能不能贴到自己身上,倘或能够怀上,还是再怀一个为好。”
申夫人不由失笑,“阿娘,我都快三十五的人了,还指着生孩子呢!”
元氏说那可不一定,“我娘家一个表姐,年轻时候死活怀不上,四十岁那年竟生了个女儿,孩子长得白白胖胖,别提多可人疼。像你这样的,算是冲喜押子,保不定肚子嫉妒了,真能怀上。”
这可难说了,申夫人并不抱那个希望,笑道:“我请高人算过,说我命里注定没儿子,如今过继一个,将来有人养我老,我也就足了。”
这时女使送茶点进上房,大家围着喝香饮子,听见隔壁安哥儿哭起来,申夫人才想起问尚柔,家里如今怎么样了。
尚柔现在气色很好,没有了陈盎的磋磨,脸色鲜亮得发光。听姑母这么问,恬淡地笑了笑,“家里一应都好,又换了好几个大夫给澄川看病,想了好些法子都不顶用,我公婆也没了主张,往后大抵就听之任之了。”
如今的陈盎,除了吃喝拉撒,没有任何要求,从最初的不信命,到现在看淡生死,终于换了个人,颓败得连话都不怎么说了。
尚柔看他寂寞无聊,让几个擅音律的女使坐在他榻前吹拉弹唱,色鬼的好色之心一时不死,她站在一旁看着,看他晦涩的眼睛陡然放光,不由叹气,这个人,大概只有蹲在牌位上,才能彻底老实了。
后来从他书房里搜出好多春、宫图来,便对祝妈妈说,也要学一学文人的雅趣——挂画。然后命人搬了画架在他床前,将十几幅画一字排开,那铺天盖地的声势,端地惊人。
陈夫人不知情,那日过去看望儿子,进门便撞见这个场景,当即差点气晕过去。可惜陈侯奉命出京承办公务去了,陈夫人没处可告状,只好跺脚大骂,说尚柔要害死她儿子。
尚柔慢条斯理道:“母亲这是什么话,我哪里害他了?这些画都是他平时收藏的,如今人不能动,还不准他陶冶情操吗!都说儿大避母,母亲往后还是少往这里跑吧,他是我官人,我自会好好照应他的。”
陈夫人哪里管她那些歪理,忙命人把画儿都收起来,尚柔不准下人带走,让婆子过去接了手,笑道:“官人喜爱的东西,别给他弄坏了,仍旧放在他书房吧。万一他哪日兴起,再挂出来让他欣赏,母亲要是觉得不妥就避开些,免得撞上了难堪。”
陈夫人到底被气走了,尚柔看着她拂袖而去,再回身看陈盎,他眼里含着泪,绝望地说:“娘子,你当真要这样羞辱我吗?”
尚柔听了便笑起来,“这就算对你的羞辱了吗?我是张家的女儿,做不出那些伤风败俗的事来,但凡我有你一半的荒唐,我能把你活活气死,官人就知足吧!”
反正神清气爽,她在陈家这些年受的委屈,痛快地报复回来,心情好了,人也长胖了些,甚至经过花市的时候,还有兴致买上两把花。
家里人起先都心疼她来着,觉得她受了委屈,葬送了青春,其实他们不知道,现在才是她婚后最好的时光。有钱、有孩子、有自由,想什么时候出门就什么时候出门,再也不必顾忌丈夫和婆母。毕竟自己多年做小伏低,上京城中无人不同情她,只要陈家愿意提休妻,她也不怕重开炉灶,自立门户。
一切向好,姑母是这样,尚柔也是这样,却没想到,如今家里最让人挂心的是肃柔。太夫人看向她的时候,眼里有愁色,潘夫人以前就不苟言笑,自打中晌得知了这个消息,就愈发沉着脸了。
肃柔觉得很无奈,羞愧于自己给长辈带去了烦恼。后来大家起来走动,看园里晚开的那树桂花去了,她就留在上房好言安抚:“祖母和母亲不要为我担忧,以后应当怎么办,我自己心里都有数。”
潘夫人眼里满是严霜,“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答应。是我没有替你爹爹把好关,愧对你爹爹。”
要说妾室外室这种事,潘夫人没有经历过,肃柔母亲过世之后,张律从没有过纳妾凑合日子的打算,所以潘夫人进门时候房里很干净,连个亲近的女使都没有。
除却丈夫早亡这项不足,一旦接受了自己是作为填房进门的现实,婚姻对潘夫人来说没有困扰,所以她无法接受肃柔出阁才一个月,自己还没怀上孩子时,就要给别人做便宜嫡母……在她看来肃柔这样聪明的孩子,不应该是如此命运。所以她比谁都懊恼,都是因为自己答应得过于爽快,没有让肃柔再作考量,现在弄成这样,自己有很大的责任。
肃柔见她自责,心里老大的不忍,趋身合住了她的手道:“母亲知道我的脾气,我从来不是个软弱的人,绝不会让人爬到我头上来的。家里的事,暂且不要烦恼,男人好,好生过日子,男人若不好,扔了也没什么要紧。母亲千万不要为我的事难过,至少我现在诰命的头衔还在,我还是嗣王府当家的主母,上京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不敢胡来的。倒是母亲,这样护着我,我心里很感激,想来就算我生母活着,也不过如此了。”
潘夫人叹了口气,“我说过,在我心里你和至柔一样,不管你们哪个受到了不公,我都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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