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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翠翠砸吧了两下唇,连看碗里的肉都没那么香了,范婆子就等着范田做工拿钱回家呢,范婆子都计划好了,今年挣了钱,明年把屋子休憩一番,房梁蛀了虫,墙裂了缝,与其修补将就着过日子,不若整个翻新,黄菁菁要拿范田的工钱抵账,不是剜范婆子的心吗,范婆子能答应才有鬼了。
周士武恭敬的点了点头,把桌上的钱推给黄菁菁,“娘,钱您收着,我成天在地里忙,拿着也没地用,您不是说想买件新衣服吗,您买衣服吧。”
范翠翠听着这话急了,但又不敢伸手,怕黄菁菁再打她,手背火辣辣的疼,起了印子,黄菁菁打人可是发了狠的,她搓着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相公,你说什么呢,娘把钱给你你就拿着,大嫂一个多月就给孩子做衣衫了,咱的孩子还没衣服穿呢,总不能一件新衣都不买吧。”
周士武瞅了眼她的肚子,见不惯她的斤斤计较,有些不耐烦,“梨花小时候穿过的不就能接着穿?”
村里人没那么多讲究,家里不止一个孩子,多是大的穿了留着小的穿,桃花穿过的给栓子,栓子穿了给梨花,孩子小,衣服不分男女,大了再想办法,刘慧梅给孩子做衣服是因为那是周士文第一个孩子,又是好不容易怀上了,自然要激动些,什么都盼着自己孩子穿的是新的。
他们哪能一样。
再者,周士文有工钱,他可没有。
周士仁也不肯拿钱,黄菁菁想了想,缓声道,“都拿着,你大哥这个月给你们的钱我一并给了,他受了伤,一时半会回不了镇上,钱我先给,往后你大哥有了钱直接给我就是了。”
范翠翠不干了,这心思可就偏得厉害了,拿自己的钱贴补大房,怎么不贴补他们呢,他们还穷着呢。
张着嘴,就要反驳黄菁菁,然而当她抬起头,对上黄菁菁警告狠戾的目光,那句质问怎么都说不出口来。
“和我理掰是吧,等你生了孩子来,我心平气和跟你掰,掰完了自己收拾包袱走人。”黄菁菁是真的不想留范翠翠在家里了,三兄弟的情分就是被这么被磨没了,她现在还能压制住范翠翠,老了呢?
家和万事兴,可不是让范翠翠这么闹腾的。
周士武不肯收,低头盯着自己手上的茧子,声音有些沉重,“娘,大哥的处境我们明白,我们兄弟一块长大,哪能生分到那种程度,大哥在镇上看人脸色过活,一年到头没存什么钱,我想好了,往后就不要大哥的钱了,以前那么艰苦的日子您都把我们兄弟四人养大,我一个男人还养不起妻儿吗?何况田地里还有庄稼呢。”
周士文回家后他就在琢磨这事儿了,和周士仁私底下商量过,两人都认为这么做是好的,周士文有孩子了,总不能拖着一大家子人过,相当年,家里的田地更少,他娘不也把他们养活了,他娘能,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了?
黄菁菁眼神微诧,心下动容,怔神间,对面的周士仁跟着附和,“是啊娘,二哥说的对,大哥操劳这么些年也够了,不是他,家里哪有现在的好日子,分了家,儿子们总要自己养活妻儿的。”
二人的表现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黄菁菁打量着他们,他们低着头,面上流露的不是算计,不是同情和可怜,而是深深的愧疚。
便是周士文也没回过神来,他没料到黄菁菁会忽然提及钱的事儿,给家里拿钱他认为是天经地义的,要不是他念书花了家里的钱,周士武和周士仁说不定能学门手艺,有了手艺,在村里算是一份体面了,至少不用靠天种地吃饭。
“二弟三弟,分家时说的好好的,你们怎么改主意了,该拿多少我一分不少,待我养些时日就去铺子干活,有了工钱手头就宽裕了,娘……给你们,你们先拿着,就当我借她的,往后一并还。”周士文声音有些低,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漆黑如墨,内里跳动着莹莹烛火。
周士武和周士仁不约而同抬起了头,异口同声道,“不用了。”
周士仁有些哽咽,“大哥这些年为家里做得够多了,我们怎么能坐享其成。”
“是啊,要不是大哥,以我的脑袋瓜子,不见得能学得了手艺,学了手艺,心恐怕也歪了,大哥,钱你就自己拿着,我能行的。”周士武摩挲着掌心的茧子,嘴角紧紧下抿着,唇不自主哆嗦,“我猪油蒙了心差点走了歪路,对不起娘的教诲,大哥,以前……真的是对不起……”
他嫉妒周士文,没少拿周士文念书的事儿做文章,认为周士文对不起他,夺了他的前程,如今才幡然醒悟,以他的性子,学门手艺,恐怕更会卖弄小聪明。
以前红着眼嫉妒,如今明白,周士文在前边做了多少,周士文身上的担当,勇气,是他所没有的,他的嫉妒,不过是为自己的自怨自艾找份借口罢了。
学了手艺就能出息吗?不可能的。
品行比什么都重要,心歪了,走的路是歪的,目的地永远不会是繁花似锦。
三人陷入了沉思,俱低着头,嘴唇下抿。见他们这样,不知为何,黄菁菁眼眶热得厉害,思忖片刻,坚持把钱给他们道,“分家说好了的,你们拿着就是了,刚分家,你们也周转不过来,往后家里条件好些了再说吧,你们兄弟能互相扶持,娘比什么都高兴。”
范翠翠忙不迭点头,抵了抵周士武胳膊,嘟哝道,“娘都这样说了,你就把钱收了吧,大哥真没钱了我们再拿出来就是了,院子里不是还有头牛呢,那能卖不少钱呢。”
黄菁菁哽了哽喉咙,难得的,没有发脾气,便是范翠翠自己心里都觉得奇怪,然而黄菁菁面色十分平静,“兄弟协心齐力断金,你们要好好互相帮衬,遇着矛盾了,多想想你们小时候,你大哥是怎么抢在前边吃树根的,几十年过去了,不是情分陌生了,是人心越来越复杂了,兄弟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黄菁菁鼻子有些酸,说完这句,抓起筷子,默默吃着饭。
周士仁绷不住红了眼睛,咽了咽喉咙,道,“娘,我们都记着的,大哥始终是大哥,您要我们收着我们就收着,先存着把东家的钱还了。”
“你有这个心是好的,不是还有头牛吗,卖了还债,不够的话娘还有法子呢。”黄菁菁语气很轻,给周士仁夹了片肉,叮嘱道,“栓子大了,你要为他想想,总不能让他像你一样在地里刨食吧。”话完,又给周士武碗里夹了片肉,“你马上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想想怎么教好孩子。”
最后,她的筷子才落到周士文碗里,吸了吸鼻子,手背青筋直露,咬着唇,久久说不出话来,大儿经历的事儿太多,三言两语,难以表达她的情绪。
“娘,您不用说,我懂,我是老大,理应照顾好下边的弟弟们……”
黄菁菁摇了摇头,眼角滑过两滴泪,强忍着不哭声道,“你是大哥,从小承受得要比别人多,往后,不用挂念家里,好好为自己想想就够了。”
三兄弟低着头,紧紧拽着筷子,谁都没有说话。
黄菁菁低头缓了缓情绪,深吸口气道,“吃饭吧,雨停了还要干活呢,家和万事兴,你们记住了。”
这时候,饭桌上多出了道阴阳怪气的声音,“要是四弟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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