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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二人棋艺相当,早些年没少对弈言欢。
而今,再度对坐,却已是物是人非。
内殿,香薰袅袅。
徐羡之是一贯的老臣持重,端坐榻上,沐着熏香,或沉思或落子,镇定果敢。
义隆却有些心不在焉,皓白的棋子不时顿在指尖。
徐羡之在白子再度顿在新帝指尖时,出声了:“这套白羽墨玉棋,是幺儿收集了好几年岐山黑玉和羊脂白玉,又请了襄阳第一巧手雕琢的。微臣原以为,这是那丫头送给微臣的寿礼——”他惋惜地摇头,唇角还噙着一丝慕儒的慈爱笑意:“当时,真是叫微臣好生失望呐。”
这副棋的来历,义隆自然是知晓的。便是今日摆出这副棋来,也是他刻意的,“小幺待朕,一向很用心。”
徐羡之脸上的笑意敛去,叹息中夹着一丝嘲讽:“皇上英明,登基以来受朝臣百姓爱戴。幺儿确实生了一双慧眼。”
义隆并不理会他言语里的嘲讽,依旧清清淡淡:“她的眉目,确实生得好。”
徐羡之挑眉,静待着对手切入正题。
义隆把目光从指尖的皓白棋子上收回来,看向老谋深算的臣子:“她在哪?”
徐羡之迎着对坐的目光,顿了许久,才道:“皇上那日也瞧见了,彭城王带着她——”
“她在哪?”义隆微扬了声线,打断他。
徐羡之嚅了嚅唇:“恕微臣愚钝,不明圣意,还请皇上明言。”
义隆早料到会是如此。若非实在是上天入地都查不到蛛丝马迹,他决计不会下口谕宣他入宫。他隐忍地重复:“朕问你,她如今身在何处?”
徐羡之也不打太极了,只无声地看着义隆。
“把她还给朕。朕封她为皇贵妃,封徐府为一等肃毅伯府,世袭罔替。”义隆依旧语气清淡。
徐羡之目露一丝诧异,旋即,又隐了下去。他将捏在指间的墨玉棋子扔回棋笥,目光却落在那颗棋子上:“只怪幺儿命薄,枉死半年有余,真凶仍逍遥法外。若是皇上下旨赐死椒房殿元凶,幺儿在天之灵才能得以宽慰吧。”
义隆暗暗舒了口气,老狐狸肯讨价还价,证明她真的还活着。他的指滑过棋笥里的皓白棋子,小幺很喜欢抓起一把羊脂玉白子翻飞在指尖把玩。那样的景致,今生都难再见了。他暗吸一口气:“除了椒房殿不能动,爱卿想要什么,说说看吧。”
徐羡之的目光从黑玉棋子上收了回来,起身长揖:“微臣惶恐。小女已逝,微臣除了为女伸冤,别无他求。”区区一个伯爵之位,并不足以让他动心。虽然他对把女儿送嫁魏国异族仍耿耿于怀,但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他的女儿既已得了拓跋焘的许诺,在异族为后,也好过在这里为妃。只是,刘义隆此番服软,倒真是出乎意料呐。
义隆从不曾料想,有朝一日,会与眼前的杀母仇人,如此讨价还价。他心底懊恼至极,却也无可奈何。过去的三百个日夜,他都挣扎在有苦难言的隐秘痛楚里。那个明媚不可方物的女子,原以为可有可无,可欺可弃,却莫名地叫他牵肠挂肚了三百个日夜,且有愈演愈烈,折磨他一世的架势。
他暗吸一气,颀长的指抓起一把羊脂白玉棋,用最清淡的语气说着自己的最底线:“朕的太子必由小幺所出。”
徐羡之还在躬身长揖,闻声,富态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呵,原来,这个竖子也动了真情。真是报应不爽。他只觉得神清气爽,心底的肚算盘乒里乓啷地飞速算计着。
义隆的手松了开。他暗中观察了仇人多年,自然知晓如何打动他。他心有万分不甘,却也知晓有舍才有得。他早该知晓那个女子倔强如斯,如何甘心接受耻辱的贵妃之位?
那年,他刚出宫立府,阿妫在他十九岁生辰那日,送了他一盆君子兰。茂泰许是见他喜爱兰花,特意将那盆花养在了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只一眼,就被那个娇横善妒的女子瞧见了,“哪来的花,看着这么味美?秋婵,去,扔荷花池里喂鱼。那群锦鲤正饿得紧。”
当时,他就坐在书案前,怎可能容许她糟践阿妫的心意?只一个眼神,就吓得秋婵缩回了手。
记忆里的小幺从来都不怕他,瞪一眼秋婵,就自己动手了,“看来这花来头不小啊。”
“徐芷歌!”他连名带姓地喝止她。
前一日阿妫才看着他默默落泪,“隆哥哥,我在王府外面等了一整天,怕被人瞧见,只能躲得远远的。给你煮的长寿面,是娘亲教的,可惜,糊了也凉了,只剩这盆花了。我几时能堂堂正正为你煮碗长寿面,就好了。”
对阿妫,他一直心怀愧意,心底有多愧疚,语气就有多凶:“放下!”
小幺当即就放下了,花盆砰地砸在地上,泥土碎屑溅了一地。“看来真的来头不小啊。”她娇横地咬唇,眸子里有泪花在闪烁。
他最讨厌徐家人的骄横妄为,懒得再看她一眼,便躬身去拾那株兰花。
“刘义隆!这是哪个女子送你的?值得你如此!”
他没看她,也听得出她哭了。对于纵容她任性这点上,他早已厌烦透顶了,当即捧起了那株兰花。
“刘义隆,你放下!你要是留下这株花,我——”哭腔明显顿了顿,才道,“我就再也也不要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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