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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儿晚上下过一场冷雨,院里梧桐花被打得落下来不少。早晨秋菊起来正欲去捡,又想起明儿要随自家小姐跟三奶奶家船去江南玩一段时日,便也不再多过问梧桐花的事,仅吩咐了小丫头们去打热水来,随后侍候单馨起床洗漱梳头。
近日来老祖宗身体不适不愿见人,姑娘妯娌们都不必过去请安问早。单馨便也懒得敷粉涂脂的,仅将一头青丝以钗挽了松松散散簪在脑后,又吩咐秋菊沏了新茶等着三嫂子过来说话。
原是三哥哥公职,要调去南阳督办当地府衙治旱灾,一去便是四五个月。三嫂子本想跟了去,三哥哥却说那里贫瘠荒凉,莫说洗澡便叫喝的水也是有限的。她因而并不跟去了,在单府又待了几日后只觉无聊得紧。
恰逢江南家中妹妹出嫁,便想着随商船回去住一段时日,待三哥哥回府时候再过来。单馨听说如此,当即向老祖宗求了个特例,只说自个儿在家玩着也乏闷又舍不得三嫂子,不如随她一道去江南玩几日,届时再让管家去接她回来也好。
老祖宗原不应允的,只是缠不过单馨日日央求,好说歹说答应下来。还问了一句可要九妹妹一道跟去?
单馨本就想借此避开单钰,经得老祖宗一提赶紧推道“九妹妹大病初愈坐不得船,我们与三嫂子一道去便好了。也让她静静养几日,待身上大好了我们再一道玩不迟呀。”
如此一来老太太便也没再坚持什么,只嘱咐常兰茹一定要将妹妹照顾好便也随她们去了。
兰茹猜到单馨心中所想,近日便常来走动。单馨亦将那日花篮香粉之事一一向她说明了,三嫂子头前惊惧这单钰如何变得如此,却又听单馨说起那‘借魂’一事便也焦急询问可需喊道士和尚的来瞧。单馨只说不用,金蝉吩咐过期间不得擅动,待他回来再做计较。
三嫂子也不懂金蝉居然还有办法治这什么鬼神精怪的,但听单馨说得如此确切据也再不管单钰如何,只道能避出去清净几日也好。眼瞧着明日便要启程,只来商量着该带些什么吃穿用度过去。
单馨常听三嫂子说起江南如何如何的好,却也从未有机会出府门去瞧瞧。而今虽是为了躲避单钰出去,依着她的性子也一定要玩得尽兴。正凑着头商量待船到江南时,应先逛一逛还是直接随车马回常府去,却听院外秋菊高声喊一句‘九姑娘来了。’
二人据是一愣,忙将身子坐直了等着单钰进来。只见她穿一身石榴红裙,艳艳一朵花儿似的走进屋来。瞧见三嫂子也在忙失声说道“哎呀,我竟不知道三嫂子也在,失礼了。”
因得那花篮香粉之事几人心中都有疙瘩,兰茹也收了单钰的香粉,逢单馨一说哪里还敢用,而今也只别过脸去不理她。单馨仍是坐在那里冷冷瞧她一眼,问道“不知道九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那单钰不答,抿着笑意吩咐秋菊斟茶来自顾自坐下了才开口道“姐姐到不用同我这般客气,左右是来到个别罢了。原我想着,若是能同姐姐一道去江南转一转到好…”她停顿片刻,挨着秋菊端茶来便顺手接了托着抿一口。又慢吞吞瞧一眼单馨脸色,这才又笑道“只是正如姐姐所说,我这身上是不大好的。真去了于姐姐而言也是个累赘,不如在家里多养几日,待姐姐回来了再一起玩岂不更好?”
单馨本就是个性子直,说话也不爱藏着掖着的。同她闹得那几日已是有些精疲力尽,而今她又来一副阴阳怪气模样着实教她恼火。也不管她是否真想要了这个做姐姐的性命,当即便皱着眉问她道“怎么?你还想在去江南的船上要了我的命吗?”
单钰则一副惊异模样问道“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单馨冷哼一声“我且问你,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还有什么亲人在?”
单钰挨她一问,到不慌不忙将茶碗搁了笑道“姐姐越发糊涂了,你我二人从小一道长起来,而今怎的这么问起来?”
“你也知道我是你姐姐。”说至此处,单馨又回忆起二人往昔情谊来。虽说单钰而今是被那无情锤害得如此,却仍是教她心如刀割,含泪骂道“你我二人一道长起来,有什么一起玩,一起吃。功课好了领来糕点一起分,做错了事也一道挨罚。那么样好的日子你竟都忘了,如今送了什么花篮来要害我,何等的没良心?”
单钰听她这么说,竟又一副讶异模样失声道“姐姐在说什么,那花篮中不过是些寻常的花,因着夏至习俗送过来的。姐姐不喜欢了给扔到西角门去我且都不计较,如今怎么还说这等话编排我?”
单馨还想再说什么,却叫一傍的三嫂子拦了去。她是个爱息事宁人的,唯恐这两姐妹真闹起来传到老祖宗耳朵里,因而忙陪笑道“好了,你们两姐妹本是一胞所出,那时也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而今各种定然有什么误会在,说开也就好了。”
哪知单钰只冷冷哼过一声,迤然站起来向她二人说道“我知道了,我原也不该到这里来烦你们。不过是听说你们明天就启程去江南了特来送一送,既不欢迎我便走就是了,只是不要说那些话来栽赃我,我可不像杜月湖那么好性子让你害了吃哑巴亏去。”
她这一句说得奇怪,这与杜月湖有什么关系。三嫂子也被她说得愣了愣,甚至来不及拦她任她径自出了门去,又将在门口撒薄荷水清凉屋子的小丫头吓得退到一傍去。还是单馨先反应过来追去门口冲她喊道“钰儿站住。”
她到也不再走了,一席红裙明晃晃站在阳光下,苍白着一张脸上有些怒色,哪里有半点阴森诡异的模样。单馨忽没来由的心中有愧,旋即软下态度来唤道“你且回来坐着,我们一道把话说明白了,心里各自也不憋闷气。总这么着算什么?”
单钰听了这话似幽幽叹息一声“我与你能有什么…”她话音未落,远远地却听见紫婵喊了声姑娘,几人一道向院子外青石板花径瞧过去。只见那小丫头打一把纸伞匆匆走过门来挨到单钰身旁,将那伞挪到她头上遮阳,口中说道“毒日头地下做什么站着?”
单钰听罢,也似不想再多说什么,径自再不理单馨只随着紫婵一道去了。单馨倚在门口瞧着主仆二人依傍打着伞远去的背影,只觉心下一阵酸楚难捱。
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旁的缘故?单钰仍是她的妹妹,不过叫那些孽海上的妖魔欺骗了去?
单馨想不明白其中道理,却也记得金蝉所提醒的切莫要在而今的单钰面前提起什么孽海虚空无情锤来,以免‘打草惊蛇’。当下也只好随她先去,一切待金蝉回来再做打算了。
三嫂子自后拍拍她肩膀叫她宽心一些,这几日也确实苦了她一颗心悬悬挂在那处不上不下的。待到了江南好好玩上一段时日,回来时或许单钰也就自己好起来了。
单馨向她笑了笑不再多说甚么,二人具又回到茶案旁去说起明日启程的事宜与游玩路线来。
那日晚间,单馨睡得不太安稳。总觉这屋里有什么响动却瞧不见人,只好又唤了秋菊来榻上一同枕着方才能放心安眠。
到了第二次,老太太难得出了房来。穿一身半旧锦袄立在门口送她,整个人瞧上去也憔悴了许多,闹得单馨不禁反思去江南游玩这决定到底是对是错。但老人只是握着她的手背拍了拍,嘱咐她好生跟着三嫂子,不许一个人乱跑。又一一嘱咐了一众跟随的下人,只说若她有个什么不对付,回来立时要他们好瞧得。
下人们哪里敢多说很么,具敛声屏气一一答应下了,老人这才似放下心来。再望向单馨时却已是泪光满目,口中说道“只恨我这把老骨头太脆,没法子和你同去。你也不要担心家里的事,自有你的哥哥们照顾着,你那九妹妹也多添了丫鬟婆子去。你这一趟去了便好好耍一阵,待到了常府上记得给我这老太婆稍个信来便好了。”
单馨这才回神过来,原老祖宗一直知道她与单钰的不合。只是嘴上不说,也不似旁的家长们无端端拽着二人便要劝和。她仍自责着头前儿杜月湖之死的事,再不敢掺和到她们之中。但心中说不担忧也是假,却又生生憋闷在心里不向孩子们说,以至想来这几日身子不好也是这股子担心劲儿闹得。
而单馨想到自个儿那日执意要去江南,定扰得老祖宗又烦闷惆怅辗转几日才同意下来。心中忽地不是滋味,开口竟也有些哽咽“老祖宗放心罢,您也要好好照顾着自己,等我玩得几日就回来。”她说到一半,低声哭泣着用手绢拭去泪珠儿才又补到“给老祖宗带些三嫂子家的好吃的来,怕她不给么?”
祖孙二人依依惜别又哭得一阵,直至堂下的赶马来催,这才各自擦干净眼泪启程往江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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