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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的小村寨里零星亮着几盏灯火。方亮头枕着双手,躺在一块长满青草的坡地上,仰望着城市里难得一见的朗朗星空。夜风轻拂过他的面颊,带来一丝丝惬意,可是他的心却始终被一个人紧紧地牵绊着。
已经是第九天了,方亮没有找到任何跟朋友有关的线索。顾凇仿佛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地派出所象征性地派了几个人在附近的林子里大概搜查了一圈儿,态度非常敷衍。他们把错误全都归咎到了私自进山者的身上,还把方亮狠狠地批评教育了一顿。方亮自知理亏,没底气跟他们争论。他苦苦地哀求了很多次,派出所的民警却死活也不肯再帮他找人了。
即便如此,方亮仍然没有放弃希望。他决定留在村子里,继续寻找顾凇的下落。哪怕到头来找到的只是一堆被野兽啃食干净的白骨,他也要把骨头带回去,绝对不能让朋友一个人长眠在那片荒无人烟的山林里。
直到现在,方亮的脑海中还时常回想起两人分别时的场景。当时明明是他不小心惹怒了那只熊,但顾凇为了救他,故意转移了那只熊的注意力,将生存的希望留给了他。而他呢,就像个懦夫一样,眼睁睁地看着那头野兽追随着朋友的身影而去,自己却选择了相反的方向,落荒而逃。
事后,他好不容易找到两人约好的会合地点,可是顾凇却再也没有回来。他在原地等了两天两夜,终于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开始在山林里四处寻找顾凇的下落。漫无目的的行进方式很快让方亮迷失了方向,要不是后来在林子里遇到了喜儿,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要多久才能逃离那个地方。
“方亮哥哥,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睡觉吗?”就在方亮出神地回想着最近几日的遭遇时,一个女孩儿柔美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方亮连忙收回心神,从草地上坐了起来,一扭头就看见了一脸担忧的喜儿和活蹦乱跳的小黑。“我睡不着,出来吹吹风。”他笑着回答道,伸手摸了摸小黑的脑袋。
从林子出来以后,方亮暂时借住在喜儿的家里。喜儿的父亲失踪多年,还有个哥哥外出打工,家里平时只有喜儿跟她母亲两个人。
喜儿的母亲是个淳朴善良的彝族女人,虽然不太会讲普通话,交流起来有些吃力,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女人的热情好客。喜儿把方亮的遭遇大概跟母亲讲述了一遍。或许是这段经历让女人联想到了失踪的丈夫,女人很同情方亮,在饮食和生活上给予了他很大的帮助。
对于自己的打扰,方亮的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尽管他知道,喜儿母女帮助他并不求任何回报,但为了表达心意,他还是执意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送给了她们。
几天下来,方亮已经跟这户人家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也正是因为他们的信任和理解,方亮才能够继续留在这里,给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
小黑一屁股蹲坐在方亮的面前,兴奋地摇着尾巴,似乎是在寻求更多的爱抚。喜儿看着自己的爱犬,微笑着说道,“我发现这家伙特别喜欢你,它很少在外人面前这样撒娇。”
“是吗,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养狗的缘故吧,它对我比较有亲切感。”方亮摸了几下小黑的后背,小黑一下子卧倒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露出了自己的肚子。方亮又伸手去挠小黑的肚皮,这家伙看上去更加开心了。“我家里现在还养了两条狗呢,一条金毛,一条阿拉斯加,可惜都没小黑这么机灵。”
“那你这次出来这么久,你的狗怎么办呢?”
“没事儿,反正有朋友帮忙照顾,它们都很乖的……”
也许是因为提到了“朋友”二字,方亮的表情忽然变得忧郁起来。喜儿能理解他的心情,向前走了几步,在方亮身旁的坡地上坐了下来,“你还在想你朋友的事情吧?”她学着方亮的样子抬头仰望星空,即便是司空见惯的景色,她仍然觉得很美。
夜风吹动她的长发,散发出缕缕清香。方亮屏气凝神地注视着身边这个穿着彝族服饰的少女,一时间竟有些痴醉。
过了许久,他才轻叹了一声说:“是啊,最近这段时间,我脑子里想得最多的就是临别时的那个场景。是我害了他,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不要再责怪自己了。”
“不,你不明白。”方亮苦恼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当初要进山的时候,我朋友本想在村子里找一个向导给我们带路,但是被我阻止了。我以为自己的徒步经验可以应付这次行动,没想到却低估了那里的地势和环境。我更没有想到,我们两个竟然会在林子里遇到那只熊。我当时为什么要逃跑?为什么不去帮他?如果不是我自作聪明,我朋友就不会出事了,这的确都要怪我……”
“方亮哥哥。”喜儿将纤细的小手搭在方亮略微有些粗糙的大手上,安慰他说道,“很多事情都是没办法预料的,你不要一味地责怪自己。即使是找了村子里的人当向导,山林里还是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就好比我父亲,他在山里打了几十年的猎,最后不是也……”
喜儿的话音停止了,每次一提到父亲失踪的事情,她的心里总是堵得难受。她垂下眼帘,盯着手腕上的银镯子沉思,过了半晌才尴尬地笑了笑说:“对不起,你看我,明明是来安慰你的,结果却把自己的情绪弄低落了。”
“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已经觉得自己亏欠你很多了。”方亮反过来紧紧地握住喜儿的小手。“对了,你能跟我说说吗?”他认真而又严肃地看着喜儿忧郁的脸庞,再次问起他异常感兴趣的问题,“你父亲到底是怎么失踪的?”
“嗯……”喜儿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回答道,“其实那件事也不算什么秘密,村里的人基本上都知道。
“四年前,我还在念小学六年级那会儿,我们村里来了好几个陌生人。他们自称是地理学家,想到那片林子里做考察。在村民的推荐下,他们找到了我的父亲,想请他做向导,陪同他们一起进山。最开始,我父亲本来是不答应的,因为他害怕这些人在林子里发生意外,自己要承担责任。
“我父亲从小跟着爷爷在山里打猎,对周围的环境非常了解。他知道那些人要去的地方十分隐蔽,连当地人都很少在那一带活动,更别说毫无经验的外来人了。出于好心,父亲劝他们换个地方做考察,但他们好像铁了心似的,执意要去那里。最后,他们给出了十分丰厚的报酬,这才说服我父亲陪他们进山。
“这些人一去就是一个多星期,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山里做了些什么。当他们再次回到村子的时候,我父亲已经不在他们的队伍当中了。我急着问他们父亲去了哪里,他们却表现得非常惊讶,并且告诉我说,父亲早在四天前就一个人先回来了,因为他们已经不需要父亲帮忙,他们也不知道我父亲的下落。
“听到这个消息,我母亲当场就晕了过去,我也躲在屋子里哭了整整一天。为了给母亲看病,哥哥辍学去城里打工了。虽然出于愧疚,那些人给了我们家一笔钱,但是失去了家庭的支柱,我们的生活还是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那件事发生后不久,当地政府就开始禁止附近的村民去那片山林打猎了。村民们都认为,以我父亲的经验是绝对不可能在山林里迷路的,如果人失踪了,一定是被野兽攻击了。尽管我知道他们说的很可能是事实,但我还是很不甘心。我不想我父亲暴尸荒野,哪怕只能找到他残缺的衣物,我的心里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空落落的……”
“所以我在林子里遇到你的那天,你是去找你父亲的?难怪……”方亮难以置信地看着喜儿,忽然很佩服这个彝族少女的坚强和执着。
喜儿继续说道:“这四年里,我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回到那片林子里转一转。最开始,母亲发现我私自进山会骂我、打我,因为她怕我也像父亲一样,永远都回不来。可是时间久了,她也懒得再管我,因为她知道无论怎么说,我都不可能听她的话。而且我想,她其实也希望我能找到父亲的遗骸,了却我们全家人心中的遗憾。”
“四年了,你还没有放弃。我朋友才失踪九天,我就更没有理由放弃了。”喜儿的话坚定了方亮继续寻找下去的信心。他站了起来,面朝远处漆黑的山林,深吸一口气说:“即使别人都不帮助我们,我们也要靠自己的努力寻求一线希望。”
“嗯。”喜儿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对方亮说道,“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带你进山,我们把能找的地方再仔细搜寻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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