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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妇只是瑟缩着摇头,于是靺鞨卫叹了口气,解下背上褡裢,往木桌上重重一放。松了袋口,灿灿生光的碎金流了出来。“我瞧你虽能吃个饱饭,然而家中甚是朴陋,拿了这些子儿罢,给你们家修间能挡风避雨的大房子,你也不必在田里锄草了,往后便舒舒坦坦度日罢。”
金光映亮了农妇的双眼,她喉头滚动,半晌无言。靺鞨卫又道,“怕这金子咬手么?方老弟嘴巴同鳖壳一般,不会吐字。你放心,我不会漏泄一分一毫关于你的事,问罢几句话后便走。还是说——”
小老头猛然睁眼,他嘴角笑得弯似月牙,眼光却冷冽如刀。
“你想抗靺鞨卫的命?”
刹那间,杀气如朔风席卷一室,农妇双膝似被抽了骨头,软软跪下。她磕头如捣蒜:“不敢,不敢!”
靺鞨卫敛了气势,笑逐颜开,“好,好,那便坐下来罢,咱们慢慢叙茶。”农妇战栗着起身,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坐下,靺鞨卫问:“你曾在方府帮工,是么?”
“说是帮工,却也不是。奴婢曾是稳婆,十余年前在乡里小有名气,那时琅玕卫大人府上夫人待产,便教奴婢去瞧看着些。后来等公子呱呱坠地后,琅玕卫大人予了一笔银子,奴婢便到此地立屋安居了。”
“不接着做稳婆了么?”
农妇目光躲闪,“银子也赚够了,便没那心思在外谋生意了。何况奴婢往时曾在接生时失了手,有户人家的小孩儿倒生,后来母子皆没保住,那户人家怨气冲天,要寻奴婢索命哩!为了避嫌,奴婢便到这处来了。”
撒谎。靺鞨卫一眼便望出她神色里的局促。琅玕卫怎会寻一个曾败事过的稳婆来接生?然而他并未拆穿,只是笑问道,“当时接的那孩儿如何?”
“甚是康健,然而夫人血崩不止,之后便一命呜呼。唉,造孽哇!”
“两位公子皆康健么?”
“两位?”农妇摇了摇头,“奴婢记得……是一位。”
突然间,似有一盆冰水兜头泼下,身上针刺似的发凉。靺鞨卫心惊胆颤,浑身青筋暴起,浮凸在肌肤之上,仿若一只皱核桃。他狂喝道:
“一位?你说是一位?”
农妇被他这模样骇到,颤声道,“是,是。接了那位公子后,夫人便因其寤生而亡了。”
靺鞨卫静静地坐在那里,胸中却已掀起狂涛骇浪。忽然间,似有一个惊雷自身中炸开,四肢百骸为之颤动,那可怕的预感化作一股潠潠雪浪,在五脏六腑间横冲直撞。琅玕卫只有一个孩子!
既然如此,府上的两位公子究竟由何而来?他想起那夜在内院里的情形。两个少年,一位卑怯软弱,一个英朗秀丽。琅玕卫至今仍对白帝忠心耿耿,一心一意。
老头儿忽而开始低低发笑,笑声愈来愈大,起初如虫振翅,后来震耳欲聋。农妇惊惶地望着他,僵若木鸡。
“遗孤……方老弟……不愧是方老弟。”
靺鞨卫双眼放出森然寒光,老头儿一面狂笑,一面恶狠狠地道:
“他果然——藏起了白帝遗孤!”
第22章在劫难逃
清晨,寒螿凄凄,府园岑寂。方悯圣与方惊愚踏着晨曦,去往祖宗堂。
方家宗祠平日里有祠丁清扫,并不需他俩如何麻缠,然而琅玕卫也将方悯圣列作勾管祖宗堂的当家头之一,命他时时前去看顾,免得不懂事的杂役在堂前晒谷寝睡,坏了宗祠威仪。
进了祖宗堂,只见神龛上一色儿摆历代祖先的神牌,墙上漆得赤红,写着两道大字,方惊愚勉强认着字,念道:“赤……死。”实在不会念了,便问方悯圣道,“哥,这上头写的是什么?”
方悯圣答:“是方家的祖训,‘身先赤胆死,竭忠事帝躬。’方家祖祖辈辈皆怀丹心赤血,为蓬莱仙家尽忠。”
他说这话时神色凝重,教方惊愚心里也不禁紧肃几分:“悯圣哥将来也是要做仙山卫,事君报国么?”
方悯圣笑道:“那自然了。方家世代卫守蓬莱,我也要为此竭力尽智。”
这话教方惊愚肃然起敬,他虽手脚不便,却也想似方悯圣这般抱楚囊之情,将来奉公卫国。两人扫净祠堂,拜罢祖先,便出了门去习剑。
武场灰陶盖顶,墙上落着几道刀痕,寂静无人。方惊愚同兄长拆招,两合便倒了个四仰八叉,不禁哀叫道:
“哥,你这般厉害,我什么时候能赶上你?”
方悯圣收剑入鞘,微笑道,“我才不算得厉害,若说厉害的话,常来府里的靺鞨卫伯伯才算是呢。你见过他么?”
方惊愚努力回忆了一下,想起靺鞨卫生得身裁瘦小,似个佝背老猿,然而手脚却极是灵便,袖炮、铁蒺藜、挑针……百般暗器使得硬棒,老奸巨猾,诡计层出不穷,哪怕是琅玕卫也需畏其三分。于是他点了点头。
方悯圣道:“爹在仙山卫里仅列第八名,在他前头还有七人。若是做了仙山卫,便是同常人有了云泥之别,我还差得远呢。”
“连悯圣哥都差得远,那我更是今生无望啦。”方惊愚丧气地道。他勉力欲站起,却又摔了个四脚朝天。方悯圣收了剑,走过来看了看他的膝脚,见其两腿青紫红肿,足足肿大了一倍,又凸着几道肉棱,遂忧心道,“你的腿怎这般肿?”
方惊愚挣扎,羞赧道,“没事儿,这两日心痒练剑,练得急了些,跌了好几回跤。”
“你别练了,我让人拿些药曲草来敷了,早些消肿。”
然而方惊愚却不肯,倔巴着要同方悯圣练剑。方悯圣无奈,便背他到府中竹园边,跑回房里拿了药膏,给他腿脚细细抹上,又递了一只布包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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