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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惊愚自然知道。“大源道”乃如今蓬莱中最危险的教派,此教鼓吹仙山之外有“桃源”,引得信众纷纷想破脑袋也要出走蓬莱,翻越天关。这书册是他昔时在捕一位教徒时所得,却鬼使神差地未交至蓬莱府,若真要论起来,他倒真该被治罪。
然而他面上却不紧不慢,道,“会得什么下场,被蓬莱府治罪么?是谁去报官?是身为疑犯的你么?”
问题像连珠炮一般打出来,反教楚狂愣了一愣。方惊愚又道,“何况,我是仙山吏,家中留一二件未及时移送蓬莱府的证物也不算怪事。若真有人追问起来,我便说这书册是你的,你就是‘大源道’的教徒。”
“……你!”楚狂没想到这小子生得一副面若冰霜、凛然正气的模样,心思倒是诡黠。
“所以你乘我不在家的这段时日,搜刮我书架,便是欲以此书来威胁我?”方惊愚叹息,伸手牵过铁链,将他两手捆上,道,“睡罢,梦里什么都有。在梦里,你想逃便逃。”
楚狂恨得咬牙切齿。半晌,却忽而发笑,“官爷,别忙着睡,咱们来念念这本书册罢。”
方惊愚道,“想得美,你这是想教我犯罪。”
“那又何妨?我若是明日到院门口喊一声‘我是阎摩罗王’,官爷立时便能被仙山卫定个窝藏嫌犯的罪名。”楚狂耸了耸肩,颇不在意地道。他一翻身下了榻,用被铁链捆着的两手摸索着点亮了灯,将那书册的最后一页展给方惊愚看。
那是一张仙山的舆图,却与寻常舆图不同,绘制了仙山之外的景色。在蓬莱,私藏史书和关外舆图乃是重罪,这样的地图唯有在这“大源道”的书册里尚可一窥。
那张泛黄的图纸上,由仙家罩顶的蓬莱仅是小小一隅,环绕仙山的漆黑溟海之外,尚有一片广阔天地。溟海桥通往其余四座仙山,昏黄的火光里,方惊愚顺着楚狂的手指一路望去,“蓬莱”之外是“瀛洲”,“瀛洲”之外是“方壶”,“方壶”之外是“岱舆”和“员峤”,途径四座仙山之后,溟海桥最后断在“归墟”的边缘。
“归墟”。这两个字仿佛石子,猛然投进方惊愚的心湖,在他心上泛起涟漪。传闻白帝的出征黯然止步于此,那位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自此铩羽而归。
而在舆图上的“归墟”之外,经一段漫长而险峻的路途后,方惊愚望见了一个名字,那是“大源道”教徒们渴望的终点,传闻中的乐土——
长安。
传闻那是风煦景明、物阜民丰的一方沃土,既无苦寒,也无饥馁。可那仅是在“大源道”中盛行的传说,方惊愚浑身颤抖,那片土地真的存在么?
突然间,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个小而孱弱的身影伫立在山上,目光越过大片的赤箭花海与漆黑的溟海,投往远方。
他曾不止一次眺望过蓬莱关外,那个潜藏于心的、隐秘的愿望,忽而于此刻再次揭发。
“蓬莱已遭百年风雪侵蚀,不是久留之地。我平生有一使命,便是带一人出蓬莱天关,去往远方。”
楚狂说,语气平静剀切,眸光跃动,如天上璨星,竟教方惊愚无由地感到惊心动魄。他伸出一指,指向方惊愚。
“那人会是你么,方惊愚?”
第17章残灯无焰
初日高升,晨光入屋。小椒揉着眼醒来,却见身边被窝凹陷一块,楚狂已然不见。
她打了个激灵,立时清醒。然而往榻上望去时,她又哑口无言了。只见方惊愚同楚狂满口流涎、横七竖八地睡在一块儿,一人拿铁链绞着对方,一人用胳膊锁着另一个喉颈,仿佛昨夜曾进行一场恶斗,也亏他俩这样也能酣然入眠。
她走过去,摸了摸方惊愚额头,烧已退了。于是她放心地走开,到井边汲了水,就着澡豆洗面。
方漱了口,院门便被“笃笃”叩响了。小椒放下猪毛刷,跑去开门,却见门外跪着一位青衣老妇。
那老妇磕了个头,恭恭敬敬地问,“方公子可是在此么?”
老妇抬起脸来时,小椒才惊觉她衣裳洁净,其上绣着几竿青竹。“琅玕”虽是珠玉之名,却也有修竹葱翠之意,这青竹是琅玕卫方家的家纹。这婆子果然接着道:“老身是方家的下人,有事欲禀方惊愚公子。”
于是小椒连忙点点头,“我去叫他。”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几人围坐在正堂里的杉木桌边。
方惊愚苍白着一张脸,在锅里舀淖粥,分给桌边坐着的人。桌边坐着小椒、邀进门来的方家老妇,还有一头栽倒的楚狂。他昨夜吃了楚狂煲的药,温病倒褪了不少,只是仍有些咳謦,洗漱罢了后已能入下厨去备早膳了。
反倒是楚狂,昨夜同他在榻上厮打,没争过他的褥子,今日起床后蔫蔫的,小椒摸了摸楚狂的额,惊道,“这回轮到楚长工受了风寒啦!”楚狂没精打采地与她说没事,自己吃些昨夜煲的药便好,于是便去下厨里温了昨夜的药汤来喝。
可这厮约莫是病了后脑筋钝,没想起自己昨夜往里头搁了麻沸散,吃了一碗药汤后倒地不起,倒先把自己给麻倒了。于是方惊愚无奈,先将他拖到饭桌边,让他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于是如今,方惊愚一面为众人舀粥,一面琢磨着昨夜与楚狂的密谈。
昨夜里,他未直接回答楚狂的问题,因为那个问题甚是疯狂。蓬莱之外的四座仙山,以及远在归墟之外的“长安”,世上真会有那样的地方么?跨越蓬莱天关已是重罪,他身为仙山吏,怎可有此大逆不道的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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