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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深秋到雪冬,桓帝缠绵病榻日久,他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虽然每天张让都会安慰他,身边的小宫女或小太监也总是或忐忑或惴惴,每天黄色的日落余晖洒在床帘上,总是从那行将落土的夕阳中,感受到一种垂垂朽矣、此生无复的落寞。那种终结的感觉如此之明显,许多曾经追逐的、苦心经营的,霎时间都变得毫无意义;许多曾经忍让的妥协的失去错过的,才是锥心刺骨后悔莫及。
他知道张让的忧虑与难过都是如此之真实,他也知道他总是如此看不透,带着一种疯狂的执拗;有些事,从多久以前,推开了,便再也无法挽留。他心底,在最后的时间,仿佛变成了明镜,即使他做了任何事,他心中也完全无一丝一毫的怨怼,也不会不去相信,不会抹去,即使他以后再做任何事情,他也要保他一生平安。到最后,他只想保留这么一个任性的愿望而已;即使,即使遗罪千古,那又再与他何关,他心中只剩下这么一个天真纯粹而又残忍的愿望。曾经忍让了太多,错过了太多,也许早已得到,可最终却仿佛从未拥有,既然如此,还不如随心之所愿!
永康元年冬,桓帝驾崩了。这个消息来得那么突然,以至于好不容易小心翼翼维护的平衡突然之间便土崩瓦解。都没有什么预兆,虽然近桓帝的身子由于思虑过度,早已不是太好,可也不至于才三十多,年纪轻轻便驾鹤西去。朝廷上下都心怀疑窦,但谁也不了解其中内情,如今情势如履薄冰,谁也不敢凭空揣测,其中后果岂是常人可以承担。
张让跪伏在桓帝龙塌之前,心中一片难言的空茫。脸上还有桓帝手中弥留之际的温度,那眼神,明明知道了一切,却没有怨憎,只是带着解脱的轻松,看着张让时还带着担忧与心疼。他抚着张让的脸,喟叹一般,“你足够聪明,却总是看不透——”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都要死了,曾经的苦心经营与伪装又还有什么意义。仿佛在这一刻,桓帝在张让眼前才变得透明一般,那些关心与感情才没有遮掩着算计与怀疑。说后悔、痛苦什么,都只是太简单,也许,只是疯狂。
窦太后与其父窦武策划迎年仅十二岁的解渎亭侯为帝,却说其与桓帝同出河间王刘开一系,桓帝之父与其祖父同为刘开之子。因窦武拥立之功,被封为大将军,陈藩被再度启任为太尉。
陈藩起任太尉后,便极力劝谏窦将军处治宦官,两方矛盾与而恩怨不可能随着桓帝的驾崩而缓和,只会浮出水面更加尖锐,天秤的平衡点早已崩毁,而年幼的灵帝根本无法支撑如此激烈而又权利矛盾如此复杂沉重的平衡。桓帝驾崩前双方便势同水火,如今更是处心积虑欲置对方于死地,不仅是对利益的保护与追逐,更是对自身安全的保障。
窦武身为外戚,窦太后执掌后宫,与宦官自是往来密切。窦将军有心与陈藩肃清朝野,或者说只有介入其中才能确立自身家族的权威与利益,但出于窦太后与后宫内帷的关系,总有些游移不定。
陈藩却很是刚直,坚信不翦除宦官的权柄便不可能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甚至政治信仰。相继一些稍小的宦官如管霸之辈被拿来以儆效尤,不想更多却是打草惊蛇。曹节与王甫很是惊惶,不断向窦太后与窦武谄媚求情。窦武与陈藩念及上次祸事中,王甫释放了狱中的范滂,而二人一直向窦太后以示忠心,窦武便暂时留得二人。
陈藩向窦武举荐,李溙再度被起任为司隶校尉。陈藩思及桓帝除梁冀时,以司隶校尉雄职,再妥善排布禁军,发动政变便可事半功倍。余下最重要也只是力劝窦武下定决心对宦痛下狠手。
不过世事总是变化的,尤其是比女人还嬗变的政治,曾经适用的对策,几乎不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再次被成功地运用;毕竟,越是顶端的政治斗争,越不可能出现愚蠢的对手。
因而陈藩只是以桓帝对付梁冀的手段布下了最为重要的武力一棋,结局本已堪忧;不想当终于劝定窦将军下了决心,却被窦太后派来的小太监将谋划听了去。若说小太监只是说与了窦太后,窦太后也不一定会出卖自己的父亲,可是不想窦太后入宫也时间不长,根基还未扎稳,小太监在宫中行走时日比她还多,自是将消息传给了宫中曾带他的大太监。如此一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还掌握了对方至关重要的信息。
不过即使如此,若宦官手中并无制胜砝码,鹿死谁手还难说。宦官自知道此事后,便迅疾发动政变,挟持窦太后,把持印、玺、符、节。陈藩与窦将军闻讯,却再难成聚沙之势,很是匆忙,陈藩率太尉府僚抵抗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窦武率步兵营顽抗,不想护匈奴中郎将此刻却滞于京师,受宦官所传诏令,以为窦将军叛乱,窦武即此便被剿灭。李溙又再次下狱。
“你该早料到会有今日吧——自你处死了我弟弟,你我之间便永无宁日了。”昏暗阴潮的牢房内,门口置着一张豪华的软椅,张让慵懒地陷入其中,百无聊赖地说着这些看似充满仇恨的话,只是那空茫的眼神,才出卖了他也不能因此得到多少快感的空茫心情。
张让继续带着懒懒的语调说着,“不管因为什么,反正我们这些人与你们这些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不过,你应该会奇怪吧,为什么张奂张将军竟然会听从我们的调度,将斩杀匈奴的剑指向了你们——”
李溙本被吊拷在墙上,想无视张让也无视他的话,听到此却还是不禁看了张让一眼,闪动着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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