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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凤台打断他:“四根小黄鱼,可以商量,不过我要知道买主是谁。”
商细蕊一抬下巴:“我没有钱!”
程凤台说:“这钱我出。”
商细蕊立刻回嘴:“你哪来的钱,还不都是我挣的!我说没有!”
这话把黄记者都听愣了,打量程凤台的脸色,两口子怕是要掐,迅速留下一个电话号码,讪笑说:“要是商老板改了主意,再找我也行。”说完就蹿没影了。
商细蕊和程凤台静静地僵坐。商细蕊眼珠子朝他一动,心里懊悔失言。程凤台这人和商细蕊恰恰相反,表面看上去百无禁忌,其实犟在骨子里,为了一句不中听的话,能远走十万八千里去闯鬼门关,不然也不会和二奶奶闹分居了。商细蕊当着外人不给他面子,不知道有没有弹到他的犟筋,别又一怒之下,为了钞票去干那亡命的买卖。但是商细蕊懊悔归懊悔,他是不会放软道歉的,他预备先发制人,先找碴子和程凤台打上一架,显得自己有理似的。
商细蕊琢磨妥当,把胡琴往对面沙发上一甩,开口咆哮:“以后梨园行的事情不许插手!知道什么高低深浅!傻子撵着骗子跑,你也快和他成一套的了!”
咆哮完毕,程凤台久久不接茬。商细蕊没有准备多余的词,打出一炮,就空了膛了,心里发虚,抬眼偷偷看了看程凤台。程凤台等的就是这一眼,合身将他扑倒在沙发,紧紧箍着他,勒着他,恨恨地问:“哦?钱都是你的?我还不能插手你的事?”
商细蕊反身一压,两个人从沙发落到地上,轰通一声,手脚纠缠,乱七八糟。奶娘后知后觉,抱着孩子过来看动静,一看就别转身忙不迭走了。在奶娘的印象里,这两个男人,的确比男女的搭配更爱打架,谁打了谁都怪不好看的。凤乙发出哈哈两声笑,她最喜欢看打人,哪怕挨揍的是她老子。
两个人抱着压着,在地上滚了大半圈。商细蕊还要嘴硬,嚷嚷说:“老老实实吃你的软饭!就不许你管我!”程凤台给气的呀,低头就在他腮帮子上咬了一口,惩罚他这张破嘴。商细蕊惊叫起来,挣脱之后,扭头叼住了程凤台的耳朵报复他。唱戏人的好牙口,半点没留情,程凤台登时不敢动了,再动耳朵就要被咬掉了。
“好了,商老板。”程凤台撑不了多一会儿,泪花蓄在眼眶里,求饶了:“撒嘴,我们不闹了。”说着为表诚意,先松开了手。他是君子,可惜商细蕊并不讲理,叼着他耳朵,唔哩唔哩说了一串,反正程凤台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之后足足有十多分钟,商细蕊也没有松口。程凤台先是生气,后来止不住大笑,笑商细蕊活脱脱是个傻小子,怎么会做出这样蠢,这样无聊的动作,简直是个神经病嘛!他一笑,商细蕊知道自己获得了原谅,更要借机撒痴了,嘬着他的耳朵像狗咬大肉似的甩头,把程凤台疼得大叫出声:“商老板!我错了我错了!不是……皇上,您就开了金口吧!”
商细蕊呸一声,吐出程凤台:“早认错不就结了吗?吃了你这猪耳朵,我嘴都嚼酸了!你得赔我!”
程凤台现在整个半边脸都是麻的,烫的,耳朵也没有知觉。饱经一场残虐,竟还落了不是,要赔给人家,这上哪说理去?他认命道:“行行行,咱出去吃点好吃的,给商老板润润口?”
商细蕊说:“这个钟点,吃什么饭啊!不吃。”
程凤台说:“那你想怎么着。”
他们没形没状的坐在厚地毯上说话,刚才紧迫地缠绕着彼此,肉贴着肉,折腾出一身汗,现在放松开,心里倒升起了异样。亲密的时候长了,两人之间许多感受是同步的,此刻都觉得身体空虚,有一股渴望。程凤台望着他微微发笑,不肯先开这个口。商细蕊憋得脸红了,眼睛盯着他的眼睛,抻脖子扭偷解开两粒领口的扣子,抱住程凤台的腰把他拖起来:“走,找个没人的地方,让小爷解解恨!”
程凤台不禁又大笑了,这个臭唱戏的,还挺会耍流氓。
商细蕊一直惩罚程凤台到天黑,也没有解恨。他平日里心思很少落在这事上,不招他也想不起来,招了他,那就日夜兼程,没完没了。这天他们晚饭也没有下楼吃,赵妈用托盘把饭菜放在门口,两个人端到床上吃完,一抹嘴,又亲在一起。到了午夜时分,程凤台就觉得身体有点发虚,冷汗都下来了,商细蕊骑着他跨着他,容不得有半点脱身,只要稍微停战,商细蕊就掐着脖子啃他,并说:“你不行了,换我来吧。”
程凤台寒毛倒立,强打起精神表示自己很行,撑到后半夜,商细蕊也是强弩之末了,趴在程凤台身上大汗淋漓。两个人累得一塌糊涂,心里却很清醒,毫无睡意。都说程凤台是商细蕊的知己,此时岂能不明白他的心意,手搭在他光裸的背脊上,沉声说:“商老板,要不我们回去唱戏吧!”
商细蕊在他身上扬起头,尖尖的下巴抵在程凤台的胸膛,戳到他的肋骨,生疼的,一磕一磕:“这世道乱。唱个戏,屁事那么多,不想唱了!”程凤台心里冷笑说你再装?在我面前还装?可是谁教商细蕊是个角儿,角儿有骄傲的资格,可以口是心非,让人跟在屁股后面猜,即便猜到心思,还要三催四请,请角儿顺着台阶走两步。程凤台和角儿处久了,深谙此道,装作云淡风轻地说道:“商老板,能者多劳,不要任性。水云楼一大家子人靠你养活不说,就说咱家,商老板可是顶梁柱,你不唱戏了,我还怎么吃软饭呢?我又没有本事!回头凤乙奶粉都吃不起,只能熬点小米粥喂一喂,作孽吧!难道真要去问范涟借钱,他那张狗脸,我可看不要看!”说着,揉了揉商细蕊的脑袋:“歇也歇够了,回去唱戏吧。”
商细蕊翻个身仰天一叹,假装自己被劝服:“我上辈子欠了你们的!一个个都是讨债鬼,离了我就不能活!当男人啊,真他妈累!”
程凤台听他感叹得有模有样的,非常可笑,手臂一伸,攥着他裤裆里的物件说:“那就不当了,我帮商老板扔掉它。”
商细蕊左右翻滚,放声大笑。
此时北平至少有四五家戏班巧立名目歇业观望。商细蕊停戏,是因为伤心,心病渐愈,就要提刀上阵。另几位,多少受了文化界“亡国之际停止娱乐”的舆论影响,谁都知道歇不了多久,但是谁也不肯先松了这口气,怕丢人。商细蕊身边的幕僚师爷们也觉得时机不成熟,还欠几节台阶,不好当这个出头的椽子。
商细蕊暂时按兵不动,闲极发慌,吃苦的还是程凤台。有一天晚上,商细蕊与戏界朋友们吃饭回来,喝得醉醺醺的,手里提了一盒点心。程凤台恰好也没睡下,在对着台灯看文书,于是就倒霉了。商细蕊硬是在半夜十二点半,强迫程凤台吃那盒点心饽饽,不吃还不行,不吃就是不领情,因为他是“特意带回来给二爷尝尝”的。商细蕊坐在对面热心地劝着程凤台吃,把点心举到程凤台嘴边让他咬,这是方才酒桌上的遗风。程凤台受宠若惊之下,愣是强吃了一多半。最后实在咽不下去了,商细蕊还在劝说:“二爷,再走一个,凉了就不好吃了……哎!好!二爷好饭量!”
满族点心里,容易掺有羊油,到了后半夜,这玩意儿滑肠的效果就出来了。程凤台连着跑了几趟卫生间,然而商细蕊毫无知觉,撒手挺尸。第二天程凤台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也没有出门,娇滴滴的躺那看报纸,并且像英国贵族妇女一样在床上吃早午饭,喝米粥汤。
商细蕊洗漱回来才发现有点不对,问程凤台:“你怎么了?”
程凤台没好气地谴责说:“吃坏肚子了,还不是你那点心闹的!”
他要不提,商细蕊就忘记昨晚带吃的回家了,揭开点心盒子,有点惊喜,马上拈一块来吃,并说:“哎呀,我就带回来给你尝个鲜,谁知道你这么馋,我一不留神你就吃了一大半!坏了肚子能怪谁呢?”
程凤台气得呀,手都打颤。
这之后没过几天,也是一个午夜。程凤台回来晚了,车子还没开到东交民巷,横里蹿出一个人来就地一倒,老葛忙踩油门也来不及,吓出一头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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