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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年前,高翔确实差点儿将命丢在了阿里。他对于措勤的记忆差不多是一片空白,如同那天下得铺天盖地的大雪一样。
在去往措勤县城的路上不期而遇后,左学军的车子在前面带路,老张跟多吉驾着另两辆车尾随其后。在离县城还有70公里的地方,一直头痛咳嗽的高翔突然开始猛烈地呕吐,很快陷入了昏迷状态。
等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孙若迪看到他睁开眼睛,马上站起来搂住他,喜极而泣。
“嘿,怎么了?我在哪儿?”
“这里是措勤医院,你因为上呼吸道感染,得了急性高原肺水肿,昏睡了快三天,医生说幸好我们及时给你补充纯氧,送来得及时,不然……”她犹有余悸,差点儿哭出了声。
他勉力抬手替她擦下泪水:“别怕,我没事了。小安呢?还在她爸爸那里吗?”
“措勤有几个乡出现了雪灾,左县长去布置救灾了。小安大概被你吓坏了,这几天一直守在医院不肯走,我刚让施炜把她带去吃东西了。”
“唉,我病得真不凑巧,弄得她和她爸爸都没能好好聚聚。”
“她爸爸布置完工作自然会回来。”她握住他的手,“你吓死我了,我正在想,今天要不要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何必告诉她让她担心呢?”
“临走之前她一再叮嘱我,要我提醒你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给她打电话。你这一病,有几天没跟她联络了,她肯定会担心啊。”
“也对。那你去给她打个电话吧,就说我是小感冒,迟几天回去,没事的。”
跟阿里很多地方一样,措勤当时也没有移动通信信号,孙若迪只能步行出去找公用电话。高翔躺在病床上,头一次打量四周。这里条件十分简陋,邻床上躺着一个牧民模样的老人,须发花白,样子十分苍老衰弱,跟家人用藏语交谈着,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不时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要躺着歇好一会儿才能继续。
高翔看得心惊,他一向自恃年轻身体好,头一次这样一病不起,而且是在高原得足以致命的疾病,醒来后全身无力,和孙若迪讲几句话便觉得耗尽了力气,看来跟旁边的老人几乎没什么两样。更糟糕的是,他对这几天的经历差不多没有任何印象,只模糊记得有冰凉的手指划过额头替自己擦汗。他盯着上方斑驳的天花板,想到看似强悍的生命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不知不觉在生死边缘打了个转儿,不免有些后怕,也不免有些感叹。
“你想喝水吗?”
他一惊,这才发现左思安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站在床尾看着他。他摇摇头。
“那你想吃东西吗?”
他没有任何胃口,还是摇头。她呆呆看着他,眼泪在眼眶内闪烁转动,明明要哭出来却使劲忍住,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禁不住觉得好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顿时大吃一惊,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都想不起来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很模糊,”他做努力回想状,“只觉得你看着好像很面熟。”
左思安急得不知所措,一下哭出声来,他这才觉得玩笑大概开大了,说:“哎哎哎,你别哭。”
这时孙若迪进来:“怎么了?”
左思安抽泣着小声说:“若迪姐姐,他好像失忆了。”
孙若迪吃惊地看向高翔,高翔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她放下心来,笑骂道:“你可真是,才醒过来就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左思安恍然,又羞又恼,狠狠瞪他一眼,转身跑了。高翔勉力说:“若迪,快去帮我道歉,叫她别乱跑。”
“我走几步路都喘气,你倒叫我去追她。放心,这县城统共只巴掌大,能跑到哪里去?”
高翔挣扎着想坐起来,孙若迪只得按住他:“行了行了,你好好躺着别动,我去吧。”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来:“放心吧,她爸爸刚好回来接管她了。你平时也没这么爱乱开玩笑啊,没事逗她干什么。”
他笑道:“突然发现自己是死里逃生,忍不住想恶作剧庆祝一下。”孙若迪也笑,眼圈却突然红了,小声说:“我跟你妈说你感冒了,你妈一听就知道你病得不轻,我劝了她好半天,恨不能发誓说你没事,她才没说什么。你可千万要好起来。”
他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没事了,我会好的。”
急性高原肺水肿来得十分凶险,延误诊断和治疗甚至足以致命。国外一般主张利用直升机之类的交通工具迅速向低海拔地区转移,但在措勤显然难以做到这一点。好在县医院对于这种病有丰富的临床处置经验,处理得当,让高翔脱离了危险。他又卧床足足打了三天点滴,医生才同意让他出院。
小芸一直身体不适,大明也赶着回家上班,老张开车先送他们返回拉萨。
施炜说她不急着回去,和藏族司机多吉留下了,等高翔出院上路。
左学军来送他们,他帮他们补齐给养,叮嘱多吉路上注意,拍拍左思安,说:“回家好好听妈妈的话。”
左思安的头垂得低低的,直到车子发动一直没有说话,更没有向外面看。
多吉开车,高翔坐在副驾驶座上,这时才注意到措勤比他预想的更为穷困落后。街道不算狭窄,但泥泞不平,道路两旁几乎全都是泥坯垒成的单层平顶房,低矮简陋。跟他出生的清岗县相比,这里完全不像一个县城,倒更像一个破落的小镇。天气已经放晴,阳光无遮无拦地直射在堆积未化的积雪上,晃得人眼睛发花。后视镜里左学军的身影越变越小,直至从视线内消失。
高翔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禁觉得这场景蕴含着凄凉而荒芜的感觉,仿佛将那男人舍弃在了这个几乎与尘世隔绝的世界的尽头。而坐在后排左侧的左思安已经把头埋在双手中间,露出细长的脖子,肩头微微耸动,显然再忍不住哭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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