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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田单一摆手,“敢请各族领将成军人数、兵器数目并各种有用物事,报给我这执事,我拿给即墨令。成军务必要精壮男子,病弱者一律不算。”
一片叫好声中,族领们与随带前来的族老、族中书办纷纷合计数目。大约半个时辰,各种数字报了上来,执事一归总拿给田单,羊皮大纸上赫然列着一排数字:
成军精壮六万八千三百余
兵器合计剑器五万口弓弩三万张箭十万余支长矛五千余
帐篷合计三万六千余顶
车辆合计八百三十余辆
甲胄合计三万余套
田单看得一眼,心中顿时踏实,举着羊皮纸高声道:“诸位请先回去整顿族人,向即墨靠拢,我即刻去见老将军。”说罢又匆忙入城。
轸子正在带病督促吏员清点城中庶民空屋与一切可以住人的地方,听田单将城外情势一说,再将羊皮纸一看,双掌一拍道:“好!这兵器居然还多了。成军无须装备,只少些甲胄。”田单道:“兵器原本人人都有,老弱妇幼的也都登上了。甲胄不是大事,杀敌夺来便是。”轸子大是赞叹:“先生之言,壮人胆气也!”立即回身下令,“中军司马,一个时辰后开城迎接老弱妇幼。老夫自带五千步卒出城,助先生整肃民军。”田单连忙摇手道:“老将军还是城内坐镇好,只须派一员副将。”轸子道:“也好,老夫将城内先安置妥当。”
日落时分,即墨城西两门大开,老弱妇幼二十余万人从原野河谷匆匆拥来,虽则脚步匆匆,却井然有序一片沉默。留在城外的精壮男子们举着大片火把夹道相送,与亲人挥别,场面分外悲壮。直到三更,二十余万人口才陆续进城。田单与出城副将立即着手整编民军,一直忙碌到天亮,左中右三军方才编好:左军一万五千驻守即墨西南,右军一万五千驻守即墨西北,中军三万正面扎营防守通海大道。
太阳刚刚升起,轸子正要出城查看抚慰民军,方到西门箭楼下马道,城头瞭望斥候一声高喊:“燕军来了!三路——”接着便是低沉凄厉的螺号。轸子扯过马缰冲上了城头,举目遥望,但见中央通海大道与西南西北三路烟尘遮天蔽日而来,天边陡然竖起了一道灰黑色影壁。作为车战将领,轸子二十多年没有打仗,此刻雄心陡起,举剑大喝:“步军守城,铁骑两万全数出城,与民军联手迎敌!”中军司马急传将令,调兵号角大起,片刻间西门隆隆打开,白发老将轸子率领两万骑兵冲了出来。
田单正是民军中路大将,也已经在整顿步兵方阵,见轸子铁骑到来,连忙大步迎上高声道:“老将军,我步军方阵居中,铁骑两翼冲杀如何?”轸子哈哈大笑道:“倏忽之间,先生竟成大将也。好,便是这般!”手中那支车战长矛一举,“铁骑两翼展开——”
两万铁骑与田单民军堪堪列好了阵势,燕军已经雷霆般压了过来。当先一面“骑”字大旗猎猎飞舞,正是辽东铁骑主将骑劫大军到了。大约一箭之地,遍野辽东铁骑收队成阵,骑劫马鞭一指一阵大笑:“轸子老匹夫!你这车战老卒也想与我辽东飞骑较量么?早早献城受缚,昌国君不定会免你一死也。”轸子须发戟张长矛直指:“骑劫,老夫齐国大臣,便是战死,也不会做降燕贼子!”骑劫大笑:“好!有骨气。一路杀来,齐人都是烂泥软蛋,本将军真正憋气。今日放马一搏,放开整!”笑罢长剑高举,“辽东骑士!杀——”
战鼓隆隆动地,两军铁骑如两团红云,骤然裹缠在了一起。燕军三路而来,骑劫铁骑发动时,西南路大军也堪堪赶到,迎住西南民军厮杀起来。恰在此时,秦开大军也从中央杀到,与田单中路民军轰然相撞,整个即墨原野响彻了震天动地的杀声。
二尘封的兵器库隆隆打开
午后时分,战场终于沉寂了。
六万民军原本没有任何结阵而战的训练,虽说人人都有些许技击之术,并有长短不一的各色剑器,但在历经长期严酷训练的辽东大军面前,却显得毫无章法。更有一个致命缺陷,手中没有盾牌。对于结阵大战的步卒,盾牌非但是个人搏杀的必备防护,更是结阵对抗铁骑的坚实屏障。步卒无盾,只能有攻无守。饶是这些商旅子弟们拼命搏杀,也没有过得一个时辰便几乎全军覆没。田单部族的近八百名族兵尚算训练有素,也战死了大半,唯余三百骑士结阵不散,死死保着三处剑伤的田单且战且退杀回了即墨西门。
顾不上包扎伤口,田单跌跌撞撞地冲上箭楼瞭望战场。此刻他只有一个心愿:亲眼看着老将军全身回城。可放眼望去,遍野都是燕军的蓝边红色战旗,即墨铁骑踪迹皆无。正在田单愣怔之时,大队燕军铁骑飓风般卷到城下骤然勒马,激扬的尘柱直冲城上女墙,呛得田单与士卒一阵猛烈地咳嗽。
“城上军民听了!”威猛剽悍的骑劫在马上高喊着,“即墨骑士全军覆没,轸子老匹夫也被我杀了。看,这是何物?”
一个骑士用长矛挑着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燕军骑士一片高喊:“轸子首级在此,齐人开城降燕——”骑劫哈哈大笑,带血的长剑直指城头道:“齐人狗熊一窝,若不拱手降燕,尔等头颅一齐挂上高杆!”燕军一片呐喊:“抗我大燕者,立杀不赦!”
素来沉静的田单怒火中烧,戟指城下嘶声大吼:“燕人休得猖狂,即墨要为老将军复仇。要即墨降燕,休想——”城头原本已经拥满惊恐无措的守军,此刻却万众一心,齐声呐喊:“为老将军复仇!”“即墨不降!死战到底!”
“竖子猖獗!”城下骑劫一声怒喝,“步军列阵,壕桥云梯攻城!”
正在此时,燕军阵前一马飞来,遥遥高喊:“昌国君将令——毋得攻城!后退十里扎营,违令者斩——”骑劫脸色顿时铁青,狠狠骂了一声:“鸟令!”又向城头吼叫一声,“尔等狗头,多长两日。”再转身又是一声大吼,“愣着钉桩?退后十里扎营!”
暮色斜阳之中,燕军缓缓后退了。晚霞将即墨城楼染得血红,与城外郊野无边无际的红衣尸体融成了一片血的海洋。天边飞来大群大群的乌鸦秃鹫,嘎嘎啾啾地起落飞旋,浓浓的血腥味儿弥漫了即墨原野。
“田氏骑士何在!”田单嘶哑着声音大喊了一声。
城楼上“嗨”的一吼,挤在田单两边的骑士肃然成列。
“随我出城,找回老将军遗体!”
茫茫暮色之中,一队轻骑飞马出城,消散在骑兵厮杀过的广阔战场。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星星点点的火把依然在旷野摇曳闪烁,直到三更,火把马队才渐渐聚拢,飞进了即墨。
马队将轸子老将军的无头遗体抬到即墨令府邸时,眼前的景象使田单愕然了——万千火把层层围在了府邸车马场前,正门廊下一片白发苍苍的老人,层层叠叠的人山人海,毫无声息地肃立着。见田单马队到来,人们无声地闪开了一条甬道,眼看着那具浑身浴血的无头尸体停在了廊下一张窄小的军榻上,人们木然地瞪着双眼,只有粗重的喘息飘荡着,如同冬夜的寒风掠过茫茫林海。
“父老兄弟姐妹们,”田单一身血污疲惫地一拱手,“老将军尸体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老人深深一躬:“合城军民,拥立先生主事。”
“田单主事!田单主事!”人山人海猛然爆发出震天撼地的吼声。
又一个老人颤巍巍顿着竹杖:“先生以铁笼保全部族,定能出奇策守住即墨。”
“先生韬略,正当报国,万勿推辞!”族老们异口同声。
几位将军与士卒们也是一片呼喊:“先生谋勇兼备,我等愿听将令!”
望着殷殷人海,田单骤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心下不禁猛然一沉,四面拱手高声道:“父老兄弟姐妹们,燕军暴虐,我等须得死守即墨方有生路。然则,田单虽有些许商旅应变之才,却从来没有战阵阅历。恳请哪位将军主事,田单定然鼎力襄助!”
“田单主事!死守即墨!”巨大的声浪立即淹没了田单的声音。声浪方息,一位将军慷慨激昂道:“先生虽非战将,然却韬略过人。铁笼得全部族,分流得全难民与即墨。大兵压境,先生身先士卒。大战方过,先生夤夜带伤于燕军营外寻回老将军尸身。此等奇谋勇略,大义节操,俺等即墨老民人人传颂。先生主事,俺等军民方有战心!否则,俺等弃城出逃各奔东西。父老兄弟们说,是也不是?!”咬字极重的胶东口音声震屋宇。
“是——”“田单不主事,俺等便跑!”顿时一阵雷鸣般声浪滚过。
略一思忖,田单慨然拱手:“方今之时,我大齐国脉唯存胶东。国人如此推重于我,田单当为则为。纵有千难万险,田单九死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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