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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曼颐又开始生宋麒的气了。
他方才若是能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于曼颐现在恐怕已经睡着了。但他偏偏不回,他偏偏要去那个对她而言有些不同的于家地窖。他去那里做什么?他怎么不睡觉?他为什么三天才回来?好奇心把于曼颐逼得在床上辗转反侧,她逼着自己闭眼入睡,然而黑暗里全是他那道有些孤独的背影。
最终,她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点一支蜡烛,穿上去年秋天去地窖里找他时才会穿的深色衣裙,蹑手蹑脚地跑出了房门。
黑暗里有一点火,是于曼颐手里捧着的烛火。整个于家都睡了,只有她和宋麒醒着,就像去年的很多夜晚一样。可他们又不一样了,他是于家的客人,她是于家读了书的女儿,而这一切的源头都可以追溯到那个他被她带进地窖的秋夜。
木质的楼梯这样陡,轻轻一踩便会发出吱呀的声响。于曼颐猜测是这栋宅子比去年更旧了一些,也更脆弱了一些,它这两年老化得尤其比往年快了。她几乎是立着脚尖跑下了楼梯,避免它产生更大的声响。待走到了院子里,于曼颐终于松了一口气。
月光足够亮,她吹灭了蜡烛,沿着那条熟悉的道路去地窖里找宋麒了。
于曼颐的出现使正在忙碌的宋麒猝不及防。
头顶的地窖门被“喀拉”一声拉开,宋麒还当是于家人巡夜的门房听见了他从地底发出的声响。然而跳下来的不是门房,而是于曼颐。她个子比去年高了许多,这种区别在低矮的地窖里尤其明显。
他看着她走到他身边,对他手头所做探头探脑地好奇。宋麒觉得此刻的于曼颐很像一只鸟雀,她从地窖门外飞了进来,落在他桌边,目光在他手腕上跳来跳去,让宋麒一时不敢有额外动作。这只鸟雀盯着他手头作品观察许久,终于抬头问道:“你在做什么?”
问完了这句话,她又将目光撤到更远的地方,观察了一番地窖,语气更惊讶:“你这桌椅是哪里搬来的?”
她对这地窖的记忆仅停留在最后一次离开时的阴暗潮湿,那晚她将风筝摔到宋麒面前叫他修理,第二个晚上,他便离开了。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再来这个地方,更没想到再来的时候,这里摆了一张写字用的书桌,和一把生了霉斑的旧椅子。
桌上点着烛火,放了一摞稿纸。宋麒不动声色地将那稿纸扣过去,说:“瞧见你们库房有些不用的家具,就搬进来了。”
“你自己房间不是也有书桌么?”
“是有一张,”宋麒说,“但我想,你在自己房间里画画,或许不大方便。”
于曼颐脑子里属实转了几个弯才明白宋麒的意思。
他借她钱报了课,自然知道她要有练画场所的困扰。她的房间连几张报纸都藏不住,更不要提作画的纸笔和颜料——而这间废弃的地窖,去年藏得住他,今年也定然能藏住于曼颐。
明白过来的于曼颐对眼前的一切有些不知所措,而宋麒似乎并未将这件事很当回事。他低下头,继续解释道:“我本想着今晚只来看一眼,来了才想起下期报纸还有些内容没写完。总之回房间也是睡觉,这里又有纸笔,干脆……”
烛火闪了闪,宋麒顿住声音,忽然意识到是于曼颐朝他俯过了身。他昼夜赶路,身上冰凉,此刻手背却捂上一片暖意来,原来是于曼颐用手心罩上了他的手背。
她将他的手从桌上拾起来,放在自己的两只手间捂了一会儿,热意缓慢地通过皮肤的接触传导进他的身体。这是一无所有的于曼颐眼下能想到的唯一感谢他的方式,她将自己的体温送给宋麒,这礼物单纯代表她对他无以言说的谢意。
等到两个人皮肤的温度变得相当了,于曼颐才将宋麒的手放回去,又用桌上的烛台点亮了自己手里那根灭掉的烛火,而后便匆匆转身,离开地窖了。
…
好奇心被满足了,还将日后作画的秘密地点也解决了,于曼颐一夜无梦,第二天起床也是神清气爽。开窗时她才发现后半夜下了雨,怪不得昨天如此闷热。她用胳膊撑着窗框往楼下看,远处的几个学生也纷纷从自己的房间出来,正在往前厅吃早饭,宋麒也在他们中间。
方千先抬头看到了于曼颐,便高兴地冲她挥起手来,而后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宋麒。后者被提醒,茫然将头抬起,看起于曼颐的瞬间神色忽有些不自然。
这种不自然延续到了一行人去往学堂的马车上。他往日都会自然地坐在于曼颐身旁,丝毫不顾及与她的距离,有时甚至逼得于曼颐为了避嫌而往方千的方向靠一些。而今日他上车后先是询问于曼颐“我坐这里方便吗”,而后谨慎落座,争取不碰到她的衣服。然而方千今天偏偏不坐于曼颐身旁,吃过早饭风风火火上马车,一屁股坐到宋麒左边,将他狠狠往于曼颐所在的右侧驱赶了一段距离。
两个人肩并肩靠到一起,于曼颐立刻觉出宋麒今日格外僵硬,和以往松松散散往她身旁一坐的样子截然不同。
不等她开口,方千便心直口快地发问了:“宋麒,你怎的回来以后怪怪的?”
“出去三天,有些累。”宋麒说。
他说话时调整坐姿,似乎是试图与于曼颐拉开距离。然而马车正巧路过凹坑,车身一晃,,将微欠起身子的宋麒往于曼颐身边又是一送。他手往身侧一落,刚好将于曼颐的手彻底盖在手心,是和昨夜一般的皮肤触感。
于曼颐觉得宋麒的手不冰了,甚至有些烫了,或许是她昨夜给人家的热量传导过度了。她侧过头,看见宋麒将眼睛闭上一会儿,再睁开时干脆起身坐去了另一方座椅。
“你看起来真是有些病了。”方千毫无怜悯地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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