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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密集而更近的雷声,雨势也比之前更大了几分,细密的雨点不断打击在书房的房顶上,发出一阵沙沙的动静,却显得整个徐阶所居住的院子更加的冷清了。
而听着外间不断传来的雷声,徐瑛的心里却是不住地转着念头。正所谓知子莫如父,反之亦然,他已经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了些其他深意,似乎他做出这个决定不光是为了让徐家插足漕运一事那么简单,似有别的深意在里头。但即便看出了一些端倪,一时间他却也不好直接询问,只能已沉默相对。
虽然徐家内外诸多事情都由徐瑛主持,但在大事方向上,却还是由徐阶说了算的,所以哪怕父亲不肯把实情完全相告,徐瑛这个做儿子的也只能从命。
徐阶自然也瞧出了儿子的心思,更清楚今日他前来就是为了搞明白这一点的,便在略作思忖之后,有了个决定。只见他伸手取过面前的一只茶盅,慢慢啜了一口内里金黄色的参汤,这才道:“其实这事为父本来还不想告诉你们,但你既然觉察到了什么,那让你知道了也无妨。”
听了徐阶这开场白,徐瑛的精神陡然就是一振,赶紧集中精神,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看了儿子一眼后,徐阶才轻轻一叹,却不忙着直入正题,而是先问自己这个儿子道:“你觉着如今我徐家的处境如何啊?”
这个问题问得徐瑛略微一愣,很显然,从父亲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来看,一定是自家已遇到些麻烦了。可身在家族之中的徐瑛却显然是没这种感觉的,徐家在地方上的声势不但并没有减弱,反而有不断增强的感觉,这点管着家中大事小情的他可是很清楚的。
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徐瑛才如实道出了自己的想法,随后又有些不安地看了父亲一眼:“不知儿子的这一看法有没有错?还请父亲指正。”
徐阶慢慢地放下茶盅,轻咳一下后,才说道:“你身在江南,也只着眼于江浙两省,所以有这想法也并不算错。确实,即便为父已致仕远离朝廷中枢多年,但靠着我在朝中的人脉和那点微薄的名声,咱们徐家在江南的地位那是很牢固的,我甚至可以道一声我徐家在江南就没一个敢与我作对的敌人。
“不过从我大明的整个天下来看呢?情况却不那么乐观了。我徐家在几年前,许多生意是可以做到大江南北各府州县的,可现在呢?除了江浙两省,还有多少地方势力会卖我徐家的面子了?所谓人走茶凉,为父离开那位置已有多年,当初的人情也早用光了,那些远离我们的地方自然就不必再把我这个前首辅当回事了。”说到最后,他刻意把前首辅三个字给加了重音。
徐瑛仔细一想,事情还真就是那么回事,自家的生意现在多只在江浙两省,最多扩到福建、广东等地,却甚少过江去的。之前,他只道这是因为南方富庶远超北方的缘故,现在看来,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简单了。
见儿子已听出了一些意思来,徐阶又继续道:“所以真要让为父来说,我们徐家的处境已有些危险了。古人云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我们徐家要在江南这一亩三分地里继续眼下的辉煌,就必须着眼全国。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只靠为父给你们留下的这点名声,怕是不够用了。所以我们必须另找别的办法。”
“父亲的意思是……”徐瑛为人也很是精明,被父亲这么一指点后,也迅速回过味来,父亲这次的行为是为了和朝中之人搞好关系!
徐阶看出了他的心思,轻轻点头:“为父老矣,即便如今身子骨还算硬朗,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招自己去,谁也保不准什么时候我便……”
“父亲……”一听父亲说起这么不吉利的话,当儿子的赶紧跪下来劝谏道:“还望父亲莫说这种话,您老身子一向很好,断然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呵呵,你呀……”见儿子这么个样子,徐阶反倒笑了起来:“生老病死乃是世间常理,多少君王求神问道都做不到的事情,为父又怎么可能例外呢?为父已过古稀之年,这些东西早就看得很开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这些儿孙哪。我在的时候,你们有我护着,至少在江南一地是没人敢对我徐家怎么样的。但我去后呢?咱们徐家的家业实在是太大了,难保不会有人垂涎觊觎哪,所以总得趁着我在的时候,多作些防范与准备才是。”
听父亲这么说来,徐瑛一时竟也不知该怎么劝才好了,只能静静地跪在跟前,心里却是既感动,又惭愧。确是自己这几兄弟没本事哪,竟让老父这么大年纪了,还在为徐家的未来操心。
不过徐阶对此倒是看得很开的,世上的父亲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胜过自己,但像自己这般位极人臣的当朝首辅,儿子又怎么可能比得过呢?既然事实摆在眼前,又何必强行欺骗自己,还不如早做打算为好。
徐阶既然把话头打开了,就索性说得透彻些:“其实在隆庆帝继位之初,为父就已着手为将来打算了。也正因为此,我们徐家在江南才有如今的地位和声势。但时过境迁,为父离开朝堂已有这么多年,当初所做的安排如今也早变了模样,唯有靠着我们徐家自身的名头来勉力支撑了。而一旦……我们徐家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就不好说了。所以为徐家百年计,有些事情还是要做上一做的。”
“父亲的意思是?”徐瑛皱了下眉头,能叫父亲纡尊降贵讨好的人物,怕也不简单哪,只有那位了。
“在如今这个世道,能在将来保咱们徐家的,天下间只有两人。其一,便是当今圣上了。只要陛下有心护着咱们,那自然一切都不是问题了,但这点却很难,我与陛下虽也有师徒之份,却与他过从不多,难得圣心哪。至于其二嘛,便是如今的首辅张居正了。只要他肯全力保我徐家,以他如今在朝野间的名望与权势,就没人敢动我们分毫!”徐阶说到这儿,便看了儿子一眼,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徐瑛自然明白了过来,父亲这次的作为,竟是为了结好张居正吗?可同时,他心里也冒出了两个疑问来。在稍作犹豫之后,他还是小心地问了出来:“张太岳乃是父亲您的门生,可说若没有父亲您的悉心栽培,他不可能有今日。如此大恩于他,您还需要再如此卖好吗?”
听儿子这么一说,徐阶的脸色陡然一沉:“云卿,此话将来再不可提!我徐阶虽然栽培了他张叔大,但我们徐家却不能拿这个来作为欲从他身上获得好处的理由,不然徐家灭门只在顷刻间!”
徐瑛心里猛然一个激灵,也迅速明白了父亲话中的意思,赶紧承认错误:“是儿子一时孟浪,说错话了。”
“你呀,都四十多岁,怎的还如此不明事理呢?”有些无奈地看了儿子一眼,徐阶才道:“不过你能想明白终究不是太晚。而且,这毕竟也是为父当年所为,一旦为父不在,他张叔大肯不肯因往日情分帮衬你们也难说啊。所以在此之上,我们必须再为他做点什么才是。”
“父亲教训得是!孩儿明白了。”徐瑛这才心悦诚服地道。但随即又有些疑惑道:“可这次漕帮之事又与张太岳有什么关联呢?”
“漕帮的事情自然与他没什么相关,但他们背后那个锦衣卫的镇抚叫什么来着……”
“杨震!”见父亲记不得这人名字,徐瑛赶忙提醒。
“对,就这个杨震,将来可能会给叔大带来不小的麻烦哪。这一点,只看他在京城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就不难明白了。连叔大最大的臂助冯保都被这小子给弄去凤阳了,此子将来必成大患哪。”徐阶说到这儿,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来。
对此,徐瑛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他并不这么看待这事,觉着京城里的争斗不过是锦衣卫与东厂争锋而已,怎么又和张居正扯上关系了呢?但既然父亲做此判断,他这个当儿子却也不好反对。
徐阶看了儿子一眼,也明白了他的想法,摇头道:“你毕竟涉世未深,对这种事情看得不够透彻,但为父却不同了,多少人算计敌人都是从小到大的,这个杨震一定不会例外!为此,为父还去信提醒了叔大,希望他能早作准备。
“本来,这次为父是打算借着漕帮的事情帮叔大将此祸患处理了的。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们终究没能成功啊。”
徐瑛终于明白了一切原委,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但有一点却是可以明确的,自家已大大地得罪了这个锦衣卫的大头目,却不知接下来对方会不会报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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