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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完了这些,景砚淋着雨,出去拿了铜盆和热毛巾,脚步放轻,走到了乔玉的屋子里。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纸灯笼的灯火幽微,点不亮一整个屋子,除了床边的这一小块地方,别处都笼罩在昏暗的阴影中。从前乔玉并不觉得有如何好怕的,可现在不同,他一闭眼,仿佛就能感受到那时他整张脸被桑皮纸严严实实地覆盖住,入鼻满是酒气,却不能呼吸。他拽着被子,是在害怕得紧,平常捂着脑袋自欺欺人的法子也不能用了,在床上哆嗦了几下,鼓励了自己好久,才跳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去橱柜中拿放置好的玻璃灯。
那是景砚送给他的,不用蜡烛,里头盛着灯油,一点着整个屋子都亮堂了,乔玉知道珍贵,轻易舍不得用。
景砚进来的时候,乔玉正爬在椅子上够着了玻璃灯,两手紧紧捧着,生怕从胳膊缝里滑落,然后小心翼翼地往下滑。他没有穿鞋袜,露出一双赤。裸的小脚丫,巴掌大小,皮肤雪白,在一身灰扑扑的衣服中格外明显,闪着光似的。大约是因为地面太凉,正踮着脚尖,一小步一小步朝床边挪动过去。
景砚难得叹了口气,将手上的东西放在地上,三两步就迈到乔玉身边将他抱在怀里,摸了摸脚踝和脚趾,比自己的手还要冰,本想要教训,却怕才歇下来的小哭包又要流眼泪,只好无奈道:“冬天到了,以后不许不穿鞋袜就往地上跑,到时候着了凉,又要吃药又尝不出饭菜的味道,哭鼻子也没用。”
乔玉怕痒,景砚虽然只是不经心地碰了碰,他却像触了电似的,整个人都不由随着手指划过的力道缩了缩,连景砚的怀里都待不住了,东倒西歪的,没听到耳边教训的话不说,还要抱怨着,“殿下别摸我的脚,痒死了,我连玻璃灯都快要捉不住了。”
在他眼里,现在玻璃灯就是最要紧的。
景砚大概能猜得出他害怕什么,也不再多言,将乔玉放在床上,脚上全是灰尘,乔玉爱干净,死活也不把脚放回去,卷着裤腿,两条小白腿在床边荡来荡去,被景砚掀过被子盖上了,只隐隐露出脚底板。
又顺手接过玻璃灯,用火折子点着了,挂在床边的吊钩上,摇摇晃晃的,满屋子都亮堂了起来。
乔玉一下子欢喜起来,举起手指去勾色彩斑斓的玻璃灯壁,似乎对上头那个女人的画法很感兴趣,这是他从未学过的。
景砚转身拧了热毛巾,轻声道:“从前怕你日日点灯玩,才骗你说灯油全在灯笼里了。其实还有一壶,等用完了再拿来。”
乔玉仰头望着灯笼,闻言惊喜地偏过头,想了一小会,却有些怯怯道:“不要紧吗?灯油要不要留在以后用,我点着玩是不是太浪费了。”
他喜欢很多漂亮新奇的玩意,可是在看向景砚的时候,眼里只会有他一个人,就如同他的心,也只会盛满一个景砚。
景砚并不拿这个当一回事,朝乔玉走了过来,轻笑着道:“这些都是外物,怎么有你喜欢重要?”
乔玉原本受了委屈,想要当一个听话又懂事,知分寸的乖孩子,才忍下心头的恐惧与欲望提出了那个要求,可是景砚的一句话又让他无法无天起来。
他歪着脑袋,眉眼都笑弯了,“哦!您可真好!”
雨越下越大,破房子的屋顶都快要被掀翻了,落了好些瓦片,还有枯树的枝桠在窗户上急促地拍打,如鬼影一般,似乎要下一刻就要戳破窗纸,伸到屋子里来。
景砚俯下身,叫乔玉阖上眼,轻柔地擦遍了他那张布满泪痕的脸,还有洇着绯红的眼角,红通通的鼻尖,沾着泥土与纸皮的下巴脖颈。
乔玉怕痒的厉害,咯咯直笑,本能地往旁边躲,被景砚强行摁住了肩膀,呆呆地立在原处。
待擦完了这些,景砚又擦了手,最后蹲了下来,将乔玉的两只脚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一点一点仔细地将灰尘抹干净,又拧了一回,把乔玉冰冷的脚用热腾腾的毛巾裹住,热气消散后,乔玉也暖和了起来。
他们从前在东宫未曾有这样的亲近。景砚待乔玉再好,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与旁人天然有高低尊卑之分,关心乔玉的生活,也不过是平日多留心些,和侍从吩咐几句罢了。而到了太清宫后便不同了,万事都要自己动手,他们日夜相对,对彼此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确实的,瞧得见的。
景砚从没有伺候过人,照顾起乔玉却很熟稔,如同本能一般。
大约是接触多了起来,乔玉本来也没长什么心眼,没发觉什么不对,就这样平常地接受了。
打理好了一切后,景砚将食盒里的东西端了出来,饭菜早就凉透了。景砚借着宽袖的遮挡,将带来的小瓶子打开,倒了些粉末放在碗里,又用那个碗替乔玉盛了饭,拿上筷子,夹了一样乔玉爱吃的往他的嘴里送,要喂他吃饭。
乔玉装模作样地拒绝道:“我都十二岁了,怎么好意思,好意思还要殿下给我喂饭。”
样子倒是很正经,其实不然,他的脖子伸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景砚的手,只盼着能早点把饭菜送到自己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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