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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将妖刀分解,绘制成三柄巧妙的机关剑蓝图。想出这条计策的人不但有恶魔般的心计,对机关制图的涉猎更是到了恶魔般的境地,才能将所需的部件藏于繁复的蓝图之中,瞒过了澹台烈羽的眼睛。”
阁主恨逝,轻羽阁从此沉寂。
--因他们不敢教世人知晓:肆虐东海残杀无数的万恶妖刀,竟是出自昔日正道之首的玄犀轻羽阁!
耿照汗流浃背,握紧姊姊冰凉的小手,试图给她一点温度,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也寒得怕人。三十年前,琴魔前辈他们所对抗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恶魔,能如此操弄人心,层层算计?
“你一定觉得轻羽阁很惨,是不?但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他们熬过了妖刀之祸,在满目疮痍的东海武林中活了下来。”
横疏影说着轻轻打了个寒噤,低声道:
“那时,西边儿的央土大战已到了头,韩阀的总帅韩破凡与独孤弋在灞上一会,从此易帜,改奉独孤阀的号令,终结乱世;剩下来的,就是划地分赃的腌臜活儿。独孤弋得了空,派他最信任的智囊萧谏纸来东海,说是要调查妖刀之祸的真相。
“萧老台丞那时可不老,与陶元峥并称“龙蟠凤翥”,功绩彪炳,怎么看都是未来的朝堂首辅。谁知他非是虚应故事、来摆摆官威而已,着实认真地调查了一番,竟被他循线查到蓝图,探得天瑛剑之事。澹台烈羽的后人十分害怕,求他不要泄漏,萧谏纸说“不知者无罪”,轻羽阁被奸人设计,也是受害者,着实安慰了众人一番,才离开东海。”
然而后来的发展,只能用“急转直下”来形容。
不出一月,轻羽阁众人尚在整理残破的家园,独孤阀派来一支武装部队,将残存的一门老小两百余人押下朱城山,安置在山下的破落村舍。
澹台烈羽的长子澹台匡明向领兵的上官处仁严词抗议,上官处仁只淡淡说:“少阁主,我是粗人,读书不多,但“东海有王气,相应在朱城”这两句还是听过的。少阁主执意待在朱城山上,不怕祸及满门么?”澹台匡明豁然领悟,脸色惨白,不敢再说。
但苦难却远远还没结束。
过没多久,他们又被军队押着搬迁;才安顿下来,夜里又被明火执仗敲打铜锣、沿门踹开的兵士惊醒,仓皇收拾细软,被押着继续上路……
这一路往北行去,三五年间搬了不下十余回,到后来人人身无长物、蓬头垢面,便似乞丐一般;沿途不断有新人加入,虽是不识,但领头之人都姓澹台,大抵是没错的。待进入北关地界,这流民似的大队已膨胀至五六千之谱,多半是老弱妇孺,押送的军队也已超过三万。
北关严寒,要继续深入,连官军都得配给御寒棉衣,众人终于稍得喘息。其间还遇着皇上殡天,全军缟素,澹台族人连衣裳都穿不暖了,哪来的孝服?后来还是上官处仁命人裁了几千条白布,每人发一条绑在臂上,勉强交差了事。
上官处仁押着他们走了忒长一段,澹台匡明时时向他抗议争吵,两人相斗多年,脸都不知撕破了几回。一夜,上官处仁唤亲兵叩门,延请少阁主过账相谈,这套“夜审”的把戏澹台匡明遇过几次,安抚了惊慌的妻子,从容整装而至。
本以为上官处仁那厢定是刀斧铣亮、杀气腾腾的大阵仗,谁知帅营里真只有他一个,桌上两只海碗、一坛陈酿,几碟咸豆肉干之类的下酒菜。上官处仁拍开泥封,把手一摆:“少阁主,坐。”
“你又弄什么玄虚?”
“找你喝酒而已。”初老的将军斟满了两只碗,也不看他,端起自己的那只饮将起来。澹台匡明记得这厮明明年纪不算大,这几年却老了很多--旅途艰难,他仅有的家当里已无铜镜,更无揽镜自照的闲心,不然见镜中那个双颊凹陷、两鬓斑白的憔悴之人,恐怕也觉得老。
担惊受怕这么多年,也有些乏了,澹台匡明索性拉开马札子坐下,端碗便饮。多年未沾的酒浆滚过喉管,陌生的熟悉感呛得他剧咳起来,上官处仁低声哼笑,信手又替他斟满。
两人就着灯各饮各的,一句话也没说。最后还是上官处仁先开了口。
“平望都里来了旨意,新皇帝让我回京述职。接手的苗将军从方壶口赶来,这几天内便至。”
澹台匡明是世家出身,一听便知怎么回事,冷淡地拱手。
“恭喜将军。若非高升,便是封赏。这几年,将军也着实辛苦。”
上官处仁对他露骨的讽刺充耳不闻,闷闷干了一碗,扔几枚咸豆进嘴里,片刻才道:“你回去收拾收拾,我让人给你准备两套亲兵家生,你和你夫人委屈点,穿着一块儿上路。你家女娃娃给我女人带着,说是路上捡的,料那姓苗的不敢啰唆。此事别声张,我只带你们一家仨,多了不成。”
澹台匡明愣了半天,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你……要带我们进京?”
上官处仁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过了三川,我找个偏僻的乡下放你们自由,此后生死富贵,各安天命。”
“……京里有旨?”澹台匡明不是没想过有这么一天,独孤家的新朝皇帝会动了斩草除根的念头。只是三年过去、五年过去,要杀早杀了,何必劳师动众的,一路辛苦将他们向北徙?
“有旨我还敢放你?”
上官处仁突然火起,一拍桌顶,连骂几句粗鄙污言,对地狠唾一口,才又垂落肩膀,回复成那副低头喝闷酒的模样。
“陛下死啦,有风声说新皇帝要陈兵北关,直指异族的老巢,下令让西山备军,北关、东海的兵兵将将都换成了他自己的人马。我同他不是“自己人”,这回进京封个捞什子将军的,便要告老了。”
澹台匡明还记得独孤弋的死讯传来,那种全军哀嚎、仰天恸哭的惊人景象。过往他并不讨厌身为“东海双尊”之一、武林中人的独孤弋。那时还没有白马王朝,也没人逼迫他们离乡背井,往苦寒之境绝望地流徙,他还能理智地看待那人,不带悲愤恨意。
但对上官处仁这帮兵油子来说,那个人或许不仅仅是君父、统帅那么简单。澹台匡明亲眼看见士兵们跪地捶胸哀痛欲绝的模样,那些镇日欺压他的族人、面目粗鄙可憎的丑陋畜生,突然间变得有人味起来,好像他们也有血性,也懂得哀悼骨肉至亲一般,令他觉得不可思议。
上官处仁“砰!”放落酒碗,抬眸乜来的神情极端阴沉。
“新皇帝跟陛下……不一样。我话就说到这儿啦,走不走随你。”
澹台匡明听过独孤容的传闻,人人都说定王贤明,兴学教化、倡导佛法,跟靠拳头打天下的独孤弋不同。“上官将军,多谢你的好意。你若想帮我的忙,就带我进京去。”迎着上官处仁的铜铃怒目,他毫无畏惧,凛道:
“这里的几千人,全是我的宗族血脉、门人弟子,今日若易地而处,将军能抛弃手下数万名弟兄不顾,独自带着妻女逃生么?我想觐见皇上,说明我们这些人都没有反心,愿在王朝教化之下,做一安分守己的顺民,请皇上让我们返回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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