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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红霞无法拒绝,见她笑得云淡风清,虽是明艳无俦、桃李一般的人物,眸子却无比清澈,说不出的清爽宜人,不由生出好感,“铿!”倒剑入鞘,板着俏脸干咳几声,别开视线道:
“本……本门立有严训,弟子不许结交外道。请!”径顺流奔去,脚步却不怎么急,是三两步便能追上的速度。
符赤锦噗哧咬唇,心想:“你这心口不一的别扭个性,肯定吃过不少苦头。”料她脸皮子薄,再闹说不定要翻脸的,忙收拾起嘻笑的神情,三步并两步追上前去,与她并肩同行。
◇◇◇
耿照被冰冷的江水呛醒过来,意识才一恢复,体外刺骨的寒便激发内创,“恶”的一口鲜血呕在水中,温热转眼脱体散逸,被黑黝黝的怒潮带向远方。
夜晚坠江,在这料峭未褪的早春时节,最可怕的便是难以想象的水温;第二可怕的,则是隐藏在平静江面之下的汹涌暗流。越是熟悉水文的渔人船夫,绝不在夜里下水,他们深深知道:白日里知心顺意如爱侣的江水,一到夜晚便翻脸不认人,操舟行船都有危险,何况是泅泳?
耿照水性平平,喝了几口水后稍稍清醒,明白自己何以没喂了鱼--一条藕臂抓着他的背心,手臂的主人攀紧一块凸出礁石,水流几乎将耿照的双腿冲出水面,身下却有一股巨力往底下吸卷,若非雪艳青另一条手臂死死攀住岩石,想保持漂浮亦不可得,马上被拖入江底漩流,再浮上时已是一具肿胀的尸体。
(她……为何要救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并不难解。
明栈雪杀了天罗香几十名的迎香使和织罗使,又重伤了蚔姥姥,再加上师姊妹俩十几年来的前愆旧怨,雪艳青恨她入骨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为逼问明姑娘的下落,什么线索她都不会放过。
耿照神智恢复,求生意志顿时无比强烈,回臂抓住雪艳青的肩腋,好不容易才挨着她攀住礁岩,奋力抵抗激流,虚乏的身子在水中载浮载沉。
江流中心吃水较深,不易有岩石突出江面,此处离岸必近。耿照原以为一回头就能看见江岸,谁知背后乌沉沉一片,似无边际;忙转向另一头,才隐约看见山棱起伏的朦胧黑影,蓦然省觉:
“原来……我们被冲到对岸来啦!”谁知雪艳青忽然松手,修长的身子几乎顺流漂去,耿照堪堪抓住她的胳膊,整个人被拖得几乎没顶,骨碌碌地连吞了几口冰冷的江水,冻得他脑子发麻:
“怎地……怎地这么重!”转念一想,又觉得似乎也有道理。
雪艳青高大甚于男子,尚有胸臀之盛,光想就知道份量不清。
耿照不敢松手,后头一截浮木破浪而来,“砰!”撞上他的背门,差点撞得他口喷鲜血,索性抱着浮木一蹬,两人哗啦啦顺流而下。其间仿佛一瞬,似又过了许久,耿照被一丛卡着木石的芦苇缠住,才发现两人冲入了一处小河弯里,此处水深不过一人高,憋着一口气能踩到柔软的泥沙底,江水流速稍缓,划动手脚,终于能慢慢接近岸边。
他凭着一股蛮勇,抱着雪艳青的胸肋间奋力蹬水,硬生生游上浅滩,顾不得半身还浸在水里,喘着气瘫坐在柔软的泥床上,心想:“你……你救我一命,现下我也救还你,谁都别欠谁。”手掌欲从乳胁下抽出,手背却抵住一个浑圆坚挺、触感冷硬的物事,就着月光一瞧,原来是一副铸成女子胸乳形状的金绿胸甲。
“难怪你这么重!”耿照又气又好笑,不禁暗骂自己胡涂。
雪艳青周身披甲,护胸、裙甲、臂鞲……等一应俱全,即使让七叔这样的当世奇人亲炙,将甲铸得薄而贴身,仍是不折不扣的镔铁,斤两十足,童叟无欺。布帛吃足水都能重上几倍,拖人带甲泅水逃生,也真是笨得出奇了。
初一给蒙了,总不能再摊上十五。耿照索性让她倚坐在怀里,动手除甲,那甲的形制与东胜洲惯见的不同,充满异域风情,薄得像胡桃壳,造型滑润平贴,腕间设有固定用的活扣,设计繁复、制作极巧,毋须倚赖系绳便能束起,穿戴舒适,与衣裳相仿佛。
他对机关细件甚是熟稔,三两下便摸清理路,不禁啧啧称奇,一一拨开腕上的金属活扣,“喀搭!”一声脆响,便将左腕甲解下。正要随手抛弃,忽摸到臂甲内里有不规则的凹凸,似是刻了什么记号,翻过来仔细端详,不禁色变。
臂甲内刻的不是图形记号,而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似是心法口诀一类。她着甲时原本在内侧垫有皮革布疋,以免凹凸不平的内面压印在肌肤上,既不舒适也不美观,但内衬的皮布被江水浸透,一卸开来便即剥落,这才露出了镌刻在甲内的秘藏文字。
黑夜里难辨内容,但耿照谨记执敬司的教训:但凡写了字的,便是重要之物,绝不能轻易抛弃!避免误看机密,只能帮她穿回去。
谁知卸甲容易穿甲难,他将雪艳青环在身前,双手绕过她高耸的胸脯试图把腕甲穿戴起来。雪艳青可不是依人小鸟,个头还比耿照高,肩宽臂长,耿照伸长指尖才构着腕底的活扣,解开时只须一根指头的机关,穿回去却大费周章,再加上肩甲、胸甲碍事,弄了半天始终不成,索性把臂甲衔在口中,勾她两腋蹒跚起身,抬尸似的一路拖行上岸。
月下但见她一双玉腿软软伸直,饱含力度的修长曲线既优雅又充满野性,衬与白皙的雪肌,肌肉线条消去了贲张的棱角,只留下滑润如水的起伏。
耿照直到此刻,才有机会看清她脚下那双露趾的船底凉鞋:他此生见过最接近这个的足上之物,大概只有木屐了,但他姊姊的屐儿可没有忒高的鞋跟,能如此前低后高、尽情地展示女子美丽的脚背,屐上的红绳头也粗厚、结实得多--
才这么想着,其中一只金甲凉鞋“啪!”绷断了细带,约莫是拖行间鞋跟犁入湿地,前挡后刨地一较劲儿,终于禁受不住。
系带断裂的凉鞋被遗留在蜿蜒的轨迹上,雪艳青裸着一只雪腻左足,脚背上勒出细细红痕,衬得肌滑如脂,五只脚趾头蜷并着微微收拢,趾尖是淡细的橘红色,趾甲仿佛一小颗莹润的珠母贝,出乎意料地充满女孩子气。
雪艳青的白皙十分罕异。
拥有异邦血统、轮廓一看就知道不是东洲人的媚儿,肌肤的色泽是属于纯粹的烁白,于“白”之一字的纯度无人能及;明姑娘的肌肤在夜里带着淡淡的蓝晕子,是属于夜晚的幽白;乃至于横疏影的玉白、宝宝锦儿的乳白、染红霞缎子般的润白……诸女各擅胜场,不一而同。
但雪艳青的白却如磨去外鞘的象牙,带着饱满的乳脂光泽,单就色泽来看,除开异邦出身的媚儿,她的肌肤大概是东洲女子之中最接近纯白的,白得略带一丝淡淡奶黄,连带使肌肤薄处如膝盖、趾尖等,都成了偏奶黄的橘红色。
耿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拖出水面,寒风拂来,不由打了个寒噤,蓦地怀中雪艳青一颤,嘴角竟溢出鲜血,猛然惊觉:“她受了很重的内伤!”颅中隐隐刺痛,对自己如何落水、落水前又发生何事……记忆零星杂乱,怎么也串不起来,头却痛得快受不了了。
他奋力将雪艳青拖入林中,免得感染风寒,使内创加剧。无奈伤疲交迸,不多时膝弯一软,连自己也脱力倒下。
朦胧之间,记忆如雪片般从天而降,支离的画面仿佛被利剪绞成一段一段,不住从天上撒下,沾地便化为黑色烟罗。他茫然站在下着黑雨的空间里,既抓不住、也来不及看,惶急迅速膨胀为愤怒,然后又变成了恐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了?又为何会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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