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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三山聚义白眉大破万猿洞 绝处逢生英雄初到独龙岩（第1页）

翌日清晨，史成功引吕寄尘等三人，从庄后小道，果然瞒过少林派耳目，静悄悄到江边，买舟西上。临别之时，史成功拱手曰：“祝吕师傅一路顺风，回到峨嵋，禀明师尊，早日到来也。”吕寄尘还揖曰：“老英雄放心，晚生必尽早赶到此处，以复大仇。今朝暂别，后会不远。”言罢，扬帆向西而去。巫峡之上，水流湍急；滟滪堆中，波涛汹涌。舟行一日，始到成都，转道而回大峨山上。吕寄尘一去三月，去时，只是清明节，细雨如丝，绿柳婆娑，江南草长之候；回时则已蝉噪枝头，荷香沼里之时候。三人奔上山来，至女娲洞，虚灵观重新修葺，焕然一新。

吕寄尘等三人直入观内，适逢申六虎从三清殿上走过，一见笑而迎之曰：“吕师兄、王师弟、花师妹，一去三月，满意而归耶？”吕寄尘曰：“已查得少林小子之踪迹矣。申弟之臂无恙矣？”申六虎举左臂以示，则手腕以下完全斩去，只得上半截，状如木杵，摇头叹曰：“咳，一时失慎，遭少林小子毒手，遂成残废。此仇此恨，未知何日得报矣。”吕寄尘曰：“白眉师尊在寺中否？”申六虎曰：“现在主持室中，吕师兄，待弟引路往见之。”申六虎乃引吕寄尘三人转入殿后，至主持室，白眉道人果在室中蒲团上静坐。吕寄尘、王斑豹、花玉琼三人一见，“拾”声跪在其前叩首曰：“师尊在上，弟子吕寄尘、王斑豹、花玉琼回来叩见。”白眉道人徐徐起立曰：“贤徒已回来乎？此行有什么结果？少林小子之巢穴已查得否？”吕寄尘曰：“已查得之矣。弟子等于清明节日，在大峨山下，发现洪熙官、云中子及骆小娟三人，将白泰官之棺柩，起运回去，乃暗暗随之。原来洪熙官等，竟潜匿在四川边境、长江之滨、巫峡之岸，万重山上万猿洞中也。”白眉道人曰：“哦，万猿洞，为师曾闻人言，有河南嵩山少林寺僧名胡德帝者，因反清失败，隐匿于此，近因年纪已高，不问世事。少林小子今匿于洞中，定和胡德帝互相勾结矣。”吕寄尘曰：“然也。上次来大峨山放火之时，有个肥和尚，常日面带笑容者，是即为胡德帝之门徒笑和尚也。弟子追踪到巫峡之后，暂寓于峡上一村庄中，此庄曰史家庄，庄主史成功，为雍正年间武举人，晚年隐居于此。当弟子侦查任务完毕回山时，途中猝遇少林小子袭击，将花师妹左臂斩伤，削去臂肉一块。后史成功路见不平，率庄客协助弟子，同洪熙官等对敌。史成功之孙史天雄，一时大意，为洪熙官击伤，两名庄客惨毙。因此史成功同洪熙官等结下冤仇，誓同我派结合，同少林派对敌。史成功技击高强，得其协助，必杀败少林无疑。望师尊从速前往。”白眉道人闻吕寄尘逐逐言来，低头沉思一会，微摇其首曰：“嗯，胡德帝者，为少林派之老前辈，内外功精通，等闲非其敌手也。今虽得史成功相助，但亦不宜冒昧进攻，致贻后悔也。”吕寄尘曰：“师尊岂亦畏胡德帝而任令少林小子逍遥法外乎？”白眉道人曰：“否，为师自有主意。现在时候已晚，汝等先退，为师今晚详细沉思一夜，明早再作定夺。玉琼贤徒，汝之伤势若何？”花玉琼一手捋起衣袖，露出黑如火炭之左手臂来，毫不羞涩，侃侃言曰：“谢师尊垂青，果有一疤痕，长在五寸外也。”白眉微点首曰：“好好，贤徒苦矣，他日必有重赏，现在先退。”数人叩首辞出。是夜，白眉盘膝坐于主持室闭目沉思大破万猿洞之计，默念胡德帝者，六十年前，名闻天下，于河南省少室山少林寺，大学士陈文耀奉康熙皇帝之命，率精兵围攻少林，亦为其走脱。今者，胡德帝虽然年纪已高，将达百寿，但有洪熙官等协助，其势不可轻也。左右沉思，忽得一计，乃起座取文房四宝来，吮毫伸纸，挥一函曰：

“云海师侄有道：令师冯道德惨死于少林派之手，此仇此恨，贫道无时不耿耿于心，冀图昭雪也。迩者查得少林小子洪熙官等，匿潜于川鄂边境长江北峰巫峡之旁，万重山万猿洞中，少林前辈胡德帝禅师出头包庇，密图不轨。贤侄见字立即率领英明师弟于九月初旬，赶到万重山东史家村，贫道克日登程，在史家村鹄候贤侄前来，共策复仇之计，勿延勿怠，顺候近祺。师伯白眉道人稽首”

白眉道人写信既毕，藏于袖中。翌日清晨，虚灵观各门徒，照例未明即起，在观内演武厅上齐集，听候白眉道人练习技击。曙色苍茫之中，白眉道人自主持室徐徐行出，首徒吕文英率各师弟吕寄尘、申六虎、王斑豹、花玉琼、赵一飞等百数十道侣朝拜已毕，分列左右两旁。白眉道人当中而立，曰：“吕寄尘贤徒汝来，为师有话吩咐。”吕寄尘行至白眉之前一拱手，白眉道人袖出一信，交给吕寄尘曰：“寄尘贤徒，汝未回武当山久矣，为师于明早同文英、斑豹各徒起程前往史家村，一飞贤徒同各师兄弟紧守门户。寄尘贤徒汝持此信，即赴武当山清虚观交给云海师兄，同云海师兄于九月初旬赶到史家村集合，不得有误。”吕寄尘接过书信曰：“谨遵师尊之命，弟子即日起程矣，师尊还有话吩咐否？”白眉道人曰：“汝由此到武当山，须经过巫峡之后，此地接近万重山，容易为少林小子所发觉，汝行于路上宜小心，勿轻易露出身份，致为少林小子所知而打草惊蛇也。”吕寄尘曰：“得得，弟子今起程矣。”言毕乃向白眉及师兄弟一揖而别。花玉琼望着吕寄尘远去，芳心有些依依不舍之情，但当着白眉道人之前，未形诸词色，只是暗暗默祷吕寄尘路上平安，早日见面而已。

吕寄尘去后，白眉道人令吕文英、王斑豹、花玉琼、赵一飞诸门徒，在演武场练习技击。睇见吕文英之技；超卓异常，桥马稳健，不禁暗自喜悦，掀须叹曰：“贫道首徒高进忠死后，以为峨嵋武术，后继无人；不料文英贤徒，近年来苦心练习，突飞猛进，不在高进忠之下，此峨嵋派之福，不负贫道十数年来训练之苦心矣。”吕文英闻言，暗自喜悦。直至日上三竿，方才休息。是晚，白眉道人吩咐门徒，收拾简单行李，磨洗军器，翌早起床，梳洗既毕，将观中事务，嘱咐赵一飞料理，管束门徒，不得怠慢，亲自带领首徒吕文英，及王斑豹、花玉琼、清一道人及道童两名，一行七人，离开虚灵观，步出山门。将至门口，突见门后闪出一人，“拾”声跪在面前，珠泪簌簌而下。白眉道人谛视之，此人身材高大，左腕已断，原来乃门徒申六虎也。白眉道人曰：“六虎何事拦住为师去路，而堕下英雄之泪乎？”申六虎叩首曰：“师尊在上，六虎心有难平之恨，望师尊怜加援手也。”白眉道人望见凄然之状，左臂折断，顿兴哀怜之心曰：“六虎贤徒，岂以折臂之仇未报，而有所愤闷也欤？”申六虎曰：“然也。师尊今日同众师兄弟前往歼灭少林小子，独六虎未能追随前往，折臂之仇不能报，心中愤闷难平，是以请求师尊，允许六虎执鞭随往，誓要杀尽少林，以报此仇耳。师尊其亦许弟子请求否？”白眉道人曰：“六虎，汝之技击，虽然不弱，但可惜左臂已断，实力大减，恐有差池耳。”申六虎闻言，“拾”声自地上跳起曰：“师尊恕弟子鲁莽，弟子之左臂虽折，但尚有右臂可用，气力未减也。”转头望见虚灵观外，有大理石一方，长可丈许，重量约六百斤以上，申六虎一个箭步，标埋大理石之前曰：“师尊谓弟子气力大减，弟子可以当堂试验也。”言毕，一坐马，伸出右臂，把大石当中抱起，在观前草地上，环绕飞驰三匝，然后放回原处，面不改色曰：“师尊，弟子之气力如何？可以追随师尊否？”白眉道人曰：“为师鉴于汝意态诚恳，姑准汝随我同往，但汝宜事事小心，勿得鲁莽，致贻杀身之祸也。”申六虎大喜，立即叩头谢恩，奔入房内，收拾两三件日常衣服，锋利单刀一把，奔出随白眉道人、吕文英、王斑豹、花玉琼、清一道人等，离开虚灵观，望巫峡而来，由长江顺流而下，数日即达巫峡之旁。白眉道人为避免洪熙官所侦悉起见，王斑豹带路，从史家村后之小径登陆，直入村中。庄主史成功闻得白眉道人率领峨嵋派人马到来，不禁大喜，同其孙史天雄、史天标，女孙史云娘、史月娘四人，整肃衣冠，亲到村后迎接，拱手相迎，延入庄中客厅之中，分宾主坐下。王斑豹介绍白眉道人同史成功相识，史成功拱手喜曰：“久闻道长大名，如雷贯耳，久未识荆，至以为憾。今日道长枉顾茅庐，顿使蓬筚生辉，三生有幸矣。”白眉道人谦谢曰：“山野闲散之徒，粗通末技，蒙史老英雄过奖，殊使贫道汗颜无地也。贫道隐身峨嵋山上，与世无争，本不欲妄杀生灵，焚香修道，送我余年。无如顽劣师弟至善禅师，纵容门徒，自残手足，武当峨嵋两派弟子，无辜惨死者，不下二三十人。故贫道为膺惩凶徒，挽救门徒生命起见，不得不下山同劣弟至善同旋。今劣弟至善，虽然罪恶贯盈，圆寂归西，剩下洪熙官等人，居然暗中勾结江湖亡命之徒，专同贫道作对，目无尊长，胆大妄为，今又闻得拙徒吕寄尘、王斑豹所言，谓史老英雄之令孙史天雄，无辜受伤，而贵庄客二人，惨遭毒手，贫道闻之，不禁五中惨裂。劣弟至善竟出此万恶门徒洪熙官，贫道真无以对史老英雄也。”史成功闻言，顿触起旧恨来，咬牙切齿，恨恨言曰：“白眉道长，讲起洪熙官小子，真使老夫怒发冲冠，目眦皆裂也。老夫晚年隐居于此，与世无争；万猿洞中胡德帝禅师，同老夫有一面之缘，属在芳邻，情谊素洽；不料洪熙官小子，竟不念感情，击伤爱孙，惨毙庄客，此仇此恨老夫誓必伸雪也。今日白眉道长惠然肯来，协助老夫一臂，以报此恨，老夫感激无限矣。”史成功言至此，回头谓两孙男两孙女曰：“天雄、天标、云娘、月娘，汝四人来拜谢白眉道长相助之恩也。”史天雄、史天标、史云娘、史月娘兄妹闻言，展开脚步，行至白眉道人之前，盈盈下拜，三跪九叩已毕，白眉道人展开双目，看见史天雄、史天标兄弟二人，年少英俊，面白唇红，身格强壮，气宇不凡；史云娘史月娘姊妹二人，则云鬓花颜，柳眉杏目，妩媚中带有刚健男子气，年纪虽然十七八，洵是巾帼英雄也，心中不禁大喜，谓史成功曰：“老英雄得此四位英俊男女孙儿，前程无限，将来功业彪炳，光宗耀祖，可预卜矣。”史成功掀髥叹曰：“咳，老夫年将八十矣，老朽无能，而豚儿又中年去世，遗下男女孙儿四人，乏人教养，老夫虽特授以末技，但自恨技击肤浅，且年纪老迈，气力大减，不能循循善诱，荒废光阴，屡欲请一名手，拜之为师，使武技深造，他日为国家效力，博得一官半职；恨频年以来，未得其人。白眉道长技击超卓，名震天下，今日适逢其会，得道长驾临，此正拙孙之福，尚幸道长不弃，收录为徒，携之回山，严加训练，俾得成材，则感戴大恩不尽矣。”白眉道人谨谢曰：“贫道闲云野鹤之身，花拳绣腿之技，焉敢妄为人师矣。”史成功再求曰：“此道长抱谦之语耳。道长之技，全国闻名，妇孺皆知，老夫敬仰已久矣。”史成功言至此，顾谓其男女孙儿曰：“天雄、天标、云娘、月娘，汝等还不上前跪拜白眉师尊耶？”四人闻言，又“拾”声跪于白眉道人之前曰：“师尊在上，弟子史天雄、史天标、云娘、月娘叩首。”白眉道人无法推却，且见四人面目英俊，雄风赳赳，收得此四人为徒授以峨嵋派技击，他日亦足为峨嵋派争光荣也，当下满怀欢喜，点头微笑，接受四人三跪九叩之拜师大礼之后，史成功立即吩咐庄客预备上好筵席，于花厅中欵待白眉道人师徒，呈上黄金五十两，作为敬师之礼。直至夜阑席散之后，史成功特辟一室，为白眉道人下榻之所。

翌日清晨，共商进攻万猿洞计划。白眉道人问清楚史成功，关于万猿洞之路径，史成功曰：“白眉道长，今日可以起程前往进攻万猿洞矣。”白眉道人曰：“未也。夫战争之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今虽知道万猿洞之前后出路，但洞中人物，个个技击高强，未可以轻视之矣。少林小子洪熙官、云中子二人，为了不得之人物；有一小童，轻功利害，一只铁砂掌，与一双铁手指，亦属不可忽视之人。更加有少林前辈胡德帝、笑和尚师徒二人为助。环顾我派实力，人数虽多，尚恐不足与敌耳。”史成功曰：“白眉道长，然则何时方可以发动攻势乎？”白眉道人曰：“贫道师侄武当山清虚观中冯道德之弟子云海道人，技击高强，冯道德死后，为武当派之首席，堪足与洪熙官战个平手，贫道今已令拙徒吕寄尘，兼程前往武当，今即来此间会合，三路英雄会合，大举进攻，然后方能将少林小子一网打尽，免贻后日之患也。”史成功闻言，拱手笑贺曰：“白眉道长不特技击精通，而且机智过人，不愧为峨嵋领袖。少林小子，今回必死无疑矣。”白眉道人又谦逊一番。自此每日秘密闲居于史家庄中，不使洪熙官知道，教授各门徒技击。史天雄、史天标、云娘、云娘兄妹四人，亦从白眉习技，专等武当山云海道人到来，然后大举进攻焉。

话分两头。且说吕寄尘当日昼夜兼程，赶赴武当山来，在路上，行了三日，过成都，买舟东下，经白帝城，过巫峡，水流湍急，舟如箭发，两岸猿声，悲啼不已，六日前后，舟到宜昌，吕寄尘舍舟登陆，望鄂北武当山脉行来，第七日下午黄昏前后，到鄂西荆山县境。荆山固在巫峡之东，万重山之侧也，吕寄尘望望西方，日影衔山，乌鸦归林，腹如雷鸣，无处就食，忽见前面城门外，有一古庙，庙前大树一株，人烟繁杂，心想此间必有就食之所也，奔上前来。大树下果然有小贩摆卖饭菜者，饭香喷鼻，垂涎欲滴，乃就档前唤取牛肉一斤白饭一碗，据案大嚼焉。正在食得津津有味之际，忽闻城门下，有歌声自远处传来，其歌盖为楚辞也，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歌声悲壮，吕寄尘闻歌声回头而视，歌者为一壮汉也，年近四十，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披襟而行，露出大肚腩，且行且歌，至古庙前，“拾”声坐于大树头上，脱下身上烂衣，向阳扪虱，卜卜连声，旁若无人者。吕寄尘见其虱血横飞，污秽异常，手捧饭碗，为之食不下咽，忽然一阵难闻气味，顺风吹来，触鼻欲呕。“呕”一声，竟吐出腹中饭菜来。吕寄尘初涉江湖，未知利害也，望见此壮汉在扪虱，大煞风景，自恃为武当、峨嵋弟子，喝壮汉曰：“喂，老友，唔该你行开些少，免得我食不下咽也。”壮汉闻喝，瞪起一双圆眼，视吕寄尘笑曰：“你有你食饭，和我何干？如你嫌弃者，请你行开可也。”吕寄尘以其不肯行开也，勃然大怒，把饭碗放下，喝曰：“喂，你究竟行唔行，倘若仍不行，莫怪老子手下无情也。”吕寄尘言时，握起两拳，势欲择人而噬。壮汉睹状，不慌不忙。左手搓肚腩，徐徐起立，仰天哈哈大笑曰：“四海之外，已非王土，老夫在此扪虱，关你何干？”吕寄尘年少气盛，自恃技击高强，大喝一声曰：“我呸！江湖流氓，敢和乃公作对耶？”言罢，举拳欲作搏击之状。壮汉又复哈哈大笑，伸手在衣上摘取黑虱一头，乌越越，肥硕异常，用口一吹，“猝”一声，向吕寄尘迎头吹来。吕寄尘大怒，一个箭步，标埋壮汉之前，碌起双眼，举起斗大拳头曰：“你走唔走？”壮汉笑嘻嘻未之理也。吕寄尘怒不可遏，一拳，向壮汉迎面打来；壮汉把身躯退后摆两摆，吕寄尘之拳竟落空。再进马，第二拳，一个黑虎偷心之势，又劈向壮汉之胸部，壮汉又把身躯摆两摆，状如醉酒，吕寄尘之拳，仍未能打着其身体，激得吕寄尘暴跳如雷。壮汉笑曰：“细佬，你之技击肤浅，切莫在此耀武扬威，今日尚幸碰着我，若碰他人，你早已头颅爆裂，一命归西矣！我来告诉你，此荆山镇上，谁人不识流氓才乎？”斯时也，荆山镇上之人，闻得流氓才和一少年争吵，纷纷到来观看。吕寄尘在此万目睽睽之下，势不能失败而逃，只有硬着头皮喝曰：“流氓才你有何本领，敢在此大言炎炎耶？”流氓才笑曰：“好话咯老友。”用手一指树下一大石曰：“你之头硬抑此石硬？”吕寄尘视大石，方横八尺，厚逾一尺，固为一大麻石也，乃不敢答。流氓才见吕寄尘不应，“拾”声飞身至大石之前，伸开右脚，把大石一脚打去，只见大石凌空飞起，在二丈以上，盘旋而下。流氓才俟大石落下，伸手握掌把大石一斩，“哗喇”一声，大石当中而碎，石屑四溅，溅及四周观众之头，痛楚不堪，纷纷奔避。吕寄尘睇见流氓才脚力利害，铁砂掌更属了不可当，大麻石竟被一掌击碎，心知此流氓才非闲人可比，盖为江湖英雄，而隐于丐者也。当下知遇劲敌，不敢动手，转身狼狈飞奔。流氓才亦不追赶，举手仰天，哈哈大笑，树木为之震动。流氓才大笑不止，向城西扬长而去。三十丈外，尚闻笑声哈哈不绝也。当吕寄尘狼狈飞遁之际，从怀中“拾”声跌落一封信在地，吕寄尘以匆忙之故，未知之矣。奔入荆山镇上，找一客店住下，换过衣服，一抚荷囊，不觉大惊，白眉道人交与云海道人之信，不知何时遗失，弊家伙！一想，莫非顷间与流氓才争吵之时，遗于镇外乎？连忙奔出镇外古庙寻觅，但见夜色渐深，游人已散，庙前旷地，一片荒凉，哪有遗信之踪影？吕寄尘懊丧不已，垂头丧气，颓然返回客寓之中，尚幸盘川银两，尚在衣囊之中，一封信亦觉无关重要耳。

次日清早，略用早餐，继续登程，望武当山而来。吕寄尘昔年曾在武当学技，对于山上路径，当然熟识异常，两日之后，已到山下，望见山上丛林拥翠，峰峦重迭，山上风光，别来无恙，循羊肠小道，直到清虚观中。早有小道童迎接，望见吕寄尘，喜曰：“吕师兄，自你去了峨嵋山白眉师伯处习技之后，一别数年，吕师兄无恙耶？今日有何贵干，回来探望我等也？”吕寄尘见道童为师弟清心也，笑曰：“清心师弟，忆我下山之时，你只九岁，今则长成如许耳。喂，云海师兄适在观内否？”清心道童曰：“云海师兄从别山回来，现在三丰院内也。”吕寄尘闻言，急飞步直入三清殿，先向殿上元始天尊老子道德真君神像见过礼，转入殿后，穿过左边月洞门，一条长走廊，两旁遍植松竹，临风摇曳，走廊尽头，一小花圃，鸳鸯阁巍然耸立，红墙绿瓦，殆为火后所新建者。吕寄尘经过阁下，望三丰院行来，忽闻阁上有人高声叫曰：“吕师兄，几时回来者？”又有女子拍掌欢呼曰：“吕师兄回来矣！吕师兄回来矣。”吕寄尘举目视之，则鸳鸯阁上，画栏之前，立着少年男女两人，皆年十八九岁，男者唇红齿白，面貌俊秀；女者月貌花颜肌肤如雪，头上梳两只丫角髻。吕寄尘离清虚观数年，一时忆不起此两人是谁也，不禁愕然。男者在楼上俯首呼曰：“吕师兄已记不起我两人矣。”吕寄尘举手搔头，突然记起，此一双少年男女，乃师弟武安邦及妹武玉云兄妹也。乃笑曰：“哦，安邦弟玉云妹，不见你俩几年，已长成如许矣。我今晚才由大峨山赶路回来，有要事拜见云海师兄，等一阵再和你兄妹详谈也。”武玉云举其粉白如雪玉手，向吕寄尘远远一招，秋波一转，媚视笑曰：“吕师兄，你见过云海师兄之后，速到鸳鸯阁来，阿哥请你食宵夜也。”吕寄尘见武玉云长得亭亭玉立，娇媚横生，莺声沥沥，夺人魂魄，不禁大惑，嘻嘻笑曰：“多谢武师妹，等一阵我来。”言罢把手一挥，心花怒放直向三丰院奔来。边行边想，估不到自己去大峨山时，武玉云只是十三四岁之小女孩，今则居然生得倾国倾城，落雁沉鱼不让其姊武花云，同骆小娟比较，真个是玉环西施，并称美艳也。读者尚忆及冯道德有一女弟子曰武花云者乎？武花云当日随冯道德习技，其后少林英雄三德和尚、洪熙官、方世玉、年瑞卿、谢阿福等，进攻武当山清虚观，在鹦鹉楼头飞剑以斩谢阿福之辫，随洪熙官、年瑞卿等回福建少林寺，谒见至善禅师，后在潮州青竹寺内，用诡计离间年瑞卿与洪熙官，卒为年瑞卿察觉，遂杀武花云。武花云有弟曰武安邦，妹曰武玉云，年才十龄左右耳，生得精巧活泼，聪明伶俐，闻得其姊武花云死于少林派之手，曾痛哭竟日，咬牙切齿，立下毒愿，将来长大成人，必为姊复仇，杀尽少林人士。是故连袂而上武当山，拜冯道德为师，练习内外功技击。冯道德既死，云海道人任清虚观主持，武氏兄妹，仍留于山上，随云海道人继续习技，忽忽于今，瞬已数载也。当吕寄尘在武当山时，与武氏兄妹颇觉投契，故今日见吕寄尘归来，为之喜形于色。且说吕寄尘过鸳鸯阁后，到三丰院前，道童两名，分立于门侧，睹吕寄尘至，依稀尚可认识，含笑大叫吕师兄，吕寄尘颔之，直入院中。庭前柏树，别来无恙，苍翠欲滴，吕寄尘无心欣赏，大踏步跑上大堂来。堂上陈列着十八种练武器械。遥见师兄云海道人，正在南边墙下，在一座方木椅子椿之前，教授六名门徒，操练掌力。院之正中，神龛之上，武当山开山祖张三丰道人神像，巍然高坐，道貌岸然。吕寄尘一见，急步至神像前，行过大礼，然后向云海道人抱拳见礼曰：“云海师兄，师弟吕寄尘回山来也。”云海道人一望喜曰：“咦，吕寄尘几时回山？有何要事？”吕寄尘曰：“顷间方赶程回来，白眉师伯有要事吩咐师兄也。”云海道人立即令六门徒先行休息，然后与吕寄尘步出三丰院，返回主持室，分别坐下，云海道人曰：“白眉师伯有何要事命汝回来？”吕寄尘伸手入怀，欲取出白眉之信，一摸，弊家伙！方才忆起该信，在荆山镇外碰着流氓才之时已遗失矣。当下颇形狼狈，尚幸还能镇静，吞吞吐吐而言曰：“白眉师伯，近来查得少林小子洪熙官，勾结血滴子余孽云中子、亡命徒骆成等一班人，潜匿于川鄂边境巫峡之旁，万重山万猿洞内，倚恃着胡德帝老和尚庇护，屡次与我派作对，两次来犯峨嵋山，宝鼎、金刚两师弟，皆丧命于其手，是以今特亲自率吕文英师兄与王斑豹、花玉琼等师兄弟，前往巫峡史家村，与庄主史成功会合，实行进攻万猿洞，务将少林小子，一网打尽，恐实力仍不足，故特派师弟回来，请师兄带领几名英俊师弟前往协助也。”云海道人曰：“哦，原来白眉师伯已查得少林小子之踪迹矣，现今白眉师伯是否在史家庄上候我来？”吕寄尘曰：“冇错，若师兄一到，即可大举进攻。”云海道人曰：“此史家庄之史成功，究竟何等样人乎？”吕寄尘曰：“说来似乎是苍天有眼，注定少林小子必丧于此役者。史成功与我等并不相识者也，事因师弟与王斑豹、花玉琼二人，奉白眉师傅之命，跟洪熙官之踪迹，到史家庄借宿，次日起程回山，路遇洪熙官拦途截击，师弟立即奔入庄中，报称贼劫，史成功信以为真，率其孙史天雄与庄客数十名追出，与洪熙官引起冲突。哈哈，洪熙官之弟子骆成，自逞英雄，竟杀毙史成功庄客两名，洪熙官则击伤史成功之孙，两家遂由此种下冤仇，史成功一怒，乃延请白眉师傅到来，实行会合三山人马，与少林小子一决雌雄也。”云海道人曰：“吕师弟长途跋涉，辛苦甚矣，现今天时已晚，暂行休息，明早为兄召集全山师兄弟，选几名英俊人物，与吕师弟登程前往史家庄可也。吕寄尘见礼辞出主持室，心中怀念着武安邦、武玉云兄妹，乃举步向鸳鸯阁行来。

既至阁下，已是月上枝头，人影在地。吕寄尘望望阁上，已不见武氏兄妹，乃步入阁来，人声寂静，鸦雀无声，只见更楼之上，架上鹦鹉，扑翼而呼曰：“人来人来！”但武玉云已卧于香闺，半掩锦衾，春梦深浓，盖预备明早起来练武，对于顷间吕寄尘之言，已忘却之矣。吕寄尘大叫数声，犹寂无人应，只得颓然下楼，返回房中。小道童端上饭菜，草草裹腹，上床睡觉。吕寄尘卧于床上，想起武玉云之美丽倩影，妖媚眼波，对自己媚笑一声，若有意若无意，胜于小娟多矣。因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好容易捱到四鼓时分，略一合眼，警钟当当而鸣，一惊而起，侧耳而听，正是五鼓响尽，晨课钟声催人而起也。爬起床来，梳洗已尽，结束停妥，望三清殿上行来，故意绕过鸳鸯阁，望探望武氏兄妹，则已人去楼空，早已到三清殿去矣。吕寄尘转身来到三清殿，殿之中，大琉璃灯烨然生光，遍殿如同白昼。殿上已站满了师兄弟，有道侣有俗家，男女老幼，济济一堂，个个虎膀熊腰，气概英雄。吕寄尘纵目一望，正中主持座上，仍属虚位，云海道人还未到来。东边柱下，武玉云站于其兄武安邦之旁，身穿白布衣裳，衬着雪白肌肤，益如一树梨花，带雪而立，楚楚动人。见吕寄尘来，低头嫣然一笑，盈盈秋波，荡人魂魄；两片梨涡，娇艳欲滴。吕寄尘用手一指，其意若曰：“你好，你昨晚竟谎言诳我也。”武玉云咭咭而笑，众师兄弟之视线，集中二人身上，武玉云两颊绯红起来。众人正在欢笑之时，忽闻殿后道童高声叫曰：“云海师兄到矣。”欢笑声顿寂，斯时殿后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四名少年道人，掌着纱灯，在前引路，云海道人高冠道服，道貌岸然，徐徐行到三清殿上，掌殿道人在元始天尊道德真君神像前，端上好息香，云海道人领导着全殿师兄弟参拜三清已毕，各道侣敲起法器，喃喃诵经一会，晨课已毕，云海道人坐于正中椅上，向众宣布曰：“各师兄弟听之，昨日吕寄尘师弟从峨嵋山回来，白眉师伯近已查得少林小子洪熙官之踪迹，匿于巫峡万重山万猿洞内。查我武当派师兄弟惨死于少林小子之手者，前后十余人，前者师尊冯道德又为洪熙官诡计所害，此仇此恨，至今未报。今日白眉师伯已查得洪熙官之踪迹，特令吕寄尘师弟回山，嘱贫道前往会合，为师尊复仇。韩清平、蒋子翼两师弟过来。”只见左边排列中，闪出两少年，年纪在廿二三岁，英气勃勃，向云海道人一拱手，云海道人曰：“两位师弟之技，已有相当造诣，足资应付少林小子，汝两人立即收拾好军器及应用物品，随贫道与吕寄尘师弟，明早起程可也。”韩清平、蒋子翼二人，抱拳应曰：“得。”乃退立一旁，云海道人曰：“贫道此去，迟则三月，快则一月，即可回山，观中事务，由三清殿掌永清师弟代理，全山众师兄弟务宜各守职责，不得怠懈。”云海道人吩咐已毕，钟鼓齐鸣，着令退殿。一宿无话。次日清晨，云海道人带着吕寄尘、韩清平、蒋子翼三人，离开武当山清虚观，望万重山史家庄行来。吕寄尘怀念着武玉云之亭亭倩影，为之依依不舍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