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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要看诚意么?这便是我家宗主的诚意!”薛百螣手一松,推得他向前几步,差点翻个了筋斗。耿照握紧创口,活动酸麻的腕臂,浓眉紧蹙,一下子摸不清这帮人打的是什么主意,索性闭口不语。
葛衣白巾的黝黑老人怪笑几声,负手道:“若无诚意,咱们就该绑了你去见岳宸风,虽不能解去雷丹的威胁,起码也能换几年解药;若想要了你的小命,方才亦可动手。不杀你也不会卖你,这便是我们的诚意。
“再说了,你若能祓去雷丹,武功修为必定不弱。老夫前两次与你交手,却似乎不是这么回事……为防有个什么变量,只好试你一试。要不,我们的诚意既已拿出,你的诚意又在哪里?”
耿照半信半疑,漱玉节敛衽施礼,垂颈道:“适才多有得罪,请典卫大人原宥则个。”从裙裳里拈出一枚晶莹可爱的羊脂方坠,随手交给了弦子。“这是敝门的疗伤圣药“蛇蓝封冻霜”,对于外门金创极具疗效,请典卫大人笑纳。”
弦子握着玉坠子走到他身前,弯腰拾起刀鞘,将灵蛇古剑还入鞘中,斜插腰后,小心旋开玉坠顶端的珠状枢纽,这方坠竟是一只精工雕琢的玉瓶。
她将形如鼻烟壶的羊脂玉瓶往掌心点了几下,倒出一大把蛙卵似的晶莹小珠,珠内一点漆黑药心,十分巧致。
耿照与她贴面而立,相距尚不及一尺,见她修长的身子当真薄到了极处,浑如一片冷玉雕成,肩若刀削、鹅颈尖颔,如此高挑窈窕的人儿,纤腰却堪可盈握;略一俯身,怀襟里飘来一股温温融融的幽淡清氛,竟似晨雾间托着露珠的鲜嫩花草,分外宜人。
弦子拉起他的伤手,耿照很是不好意思,忙道:“我自己来好了。”弦子看都不看他一眼,从怀里取出一条雪白的手绢,浓睫微颤,冷道:“你知道怎么用?”耿照一时语塞,神情十分尴尬。她将大把药珠送入口中,姣美的尖颔一阵轻动,低头将嚼碎的药末唾在他的创口上,用撕成长条的白绢扎起。
耿照顿觉伤口一阵清凉,疼痛大减,不知是心理作用,抑或是那“蛇蓝封冻霜”的药性所致,仿佛连她的津唾都有一股新鲜青草似的芳香,丝毫不觉污秽。弦子执起他另一只手掌,掌心里的斑剥长痂才刚要剥落,愈合大半的创口鼓起一条蜈蚣似的丑陋肉疤,横掌而过,正是那日夺采蓝之剑所遗。
弦子的十指便如她的人一样,极细极长,尖端如玉质般微透着光,指尖的触感微凉,若非还有匀了层粉似的酥滑,几与上等的羊脂白玉无异。
耿照的手被她捧在软滑的指掌之间,肤触又细又凉,呵痒似的酥麻之感直要钻进心窍尖儿里,耿照臊得耳根火红,正要寻个什么借口推辞,弦子忽从靴筒里抽出一柄蛇匕,冷不防地在他掌上划一刀,伤疤顿时迸裂开来,鲜血汩汩而出。
她的身手固然快绝,仍快不过先天胎息的感应,只是她这一着不带丝毫杀气,耿照虽已察觉,却没有抽身应变,静静看着她嚼碎药珠、唾在新割的伤口上,仔细用丝绢包扎妥当。
“用了蛇蓝封冻霜,”她垂首打了个小结,依旧不看他一眼,低声道:“以后就不会留疤。”
“多谢姑娘。”耿照讷讷点头。
弦子也不理他,径自转身离开,苗条的背影冷若冰锋,未受脂粉沾染、鲜洌如沾露嫩草般的处子体香却在耿照鼻端萦绕不去,便如掌上她那凉滑细腻的指触,万般缠人。
耿照暗提一口真气走遍全身,不似有中毒的迹象,精神反而更加畅旺,双手伤处已无疼痛之感,那“蛇蓝封冻霜”果然是极名贵的金创灵药,稍放下心来,冲着漱玉节遥遥拱手:“多谢宗主赐药。”
漱玉节摇头微笑。
“是妾身谢典卫大人才对。敝门受制那厮多年,饱受欺凌折辱,若无大人援手,只怕苦日子便如漫漫长夜不见天日,不知伊于胡底。”耿照连连摇手,想了一想,又道:“有件事,在下须向宗主说明。”将方才遭遇符赤锦的事说了一遍。“我见符姑娘与岳宸风的关系不同一般,若将少宗主的无心言语泄漏给岳宸风知晓,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漱玉节笑容倏凝,薛百螣见她神情不对,身形微晃,倏将昏迷不醒的琼飞远远抱开,怪眼一翻,沉声道:“小孩儿不懂事!说都说了,杀了她也没用。”
何君盼快步走过长廊,提着裙角衣带娉婷而来,也帮着劝:“宗主勿恼。都说是“拿贼拿赃”,空口白话,不止难以取信于人,若是扑了个空,料想岳宸风也放她不过。须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安置典卫大人才好。”
漱玉节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咬牙道:“为了这个小畜生,我们还要担上多少风险,付出多少代价!啸舟……唉!”顿了一顿,似想起还有外人在,歉然道:“典卫大人,为防那厮突然杀来,妾身想在这阿净院里另觅一处房舍,让大人暂时栖身,不知典卫大人意下如何?”
五帝窟众人均驻守在王舍院中,这话是将他当作了盟友来征询,不但充分表示信任,也将耿照的安危置于第一优先。“便按宗主的意思。”他也不想身处帝窟众人之间,行动难免不自由;思考片刻,突然抬头:“不过,我想先见一见我的朋友。”
耿照随漱玉节等回到王舍院的大院里,漱玉节命人安置了昏迷不醒的琼飞之后,亲自领着耿照来到后进的一小间独院之中。院里的厢房门窗镂空雕花,并无加上铁链锁头之类,天井处有一片种满菜蔬的圃畦,环境十分宁静。
院外仅有两名潜行都的黑衣女郎看守,一见宗主前来,纷纷躬身行礼。
漱玉节玉手一挥,转头对耿照微笑道:“贵友便在房中,典卫大人请自便,妾身在此候着,不打扰二位啦。”耿照微微颔首,径自穿入月门、越过苗圃,走上檐前阶台,推门而入。
房中布置精洁,一人身穿雪白中单,赤足盘坐在锦榻上,模样像是行功已毕,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头黑发梳理齐整,在发顶上挽了个髻,更衬得容貌清秀绝伦,直比女子阴柔之美,却不是阿傻是谁?
当夜渡头一别,恍若隔世,耿照难掩心情起伏,迈步欲入,却不小心踢到门坎,差点栽了个大跟斗。
阿傻虽听不见,但再细微的震动都逃不过先天胎息的感应,倏地睁眼,却见一名年轻的兰衣僧人站在门前,呆呆望着自己,五官既熟悉又陌生,不觉傻了,两人就这么隔着大半个房间直发愣。
片刻他忽然醒觉,双目圆睁,张大嘴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耿……耿照!”畸零的语调嘶哑怪异,缺乏起伏,却再也熟悉不过。耿照大叫一声,张臂冲上前去,阿傻光着脚板奔下床来,两人在房中央撞成了一团,四臂交缠、又叫又跳;半晌耿照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看见你平安无事,真是……真是……”耿照横臂抹脸,咧着嘴大笑:“真是太好了!”
阿傻无法流泪,神情却也十分激动,无论如何比划也赶不上心急,嘴里咿咿呀呀乱叫一气。耿照不住去拨他的手:“慢点……慢点!我看不懂!”四条手臂你推我搪的,最后索性朝天一掀,两人滚倒在地,放怀大笑;笑得累了,这才并头不动,胸膛不住起伏,肚皮全朝向屋梁顶。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阿傻。”耿照目光投向房脊,喃喃说道。
阿傻未见唇形,不知他说了什么,但两人之间似有默契,天生聋哑的白面少年也跟着点了点头。
耿照坐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啧啧称奇:“她们对你不错嘛!小白脸。”
“还好啦。”阿傻胡乱摸他的脑袋,嘻嘻贼笑:“你光头挺好看的,小和尚。”
“去你的!”耿照轻轻揍他一拳,自己也笑起来。
回想起来,渡头的那一夜简直就像是前世的死别。记忆中越是艰险难当,重逢后便笑得越酣畅,仿佛那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不过是茶余饭后兴之所致的趣闻谈资,如此而已。
阿傻本就是男生女相,梳洗洁净、换过新衣之后,俨然是浊世翩翩佳公子,文质娟秀清逸绝俗,若再手持玉笛什么的,简直就像不小心坠入凡尘的的月夜谪仙。漱玉节故意隐匿不报,原是为了不遂岳宸风之意,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名少年身有残疾,十分可怜,偏偏样貌又讨人喜欢,这才把他留了下来。
这几日不只负责阿傻日常起居的侍女满怀怜爱,曲意照拂,就连外头看守的潜行都卫也频频趁职务之便,隔着镂窗大饱眼福,借机偷看这名苍白纤弱、比女子还要美貌的俊美少年,姐妹淘之间常私下品头论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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