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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缨摇头道:“你这人!干嘛对自己这么苛呀?没的自寻烦恼!依我说,想见面就去见她一面,有什么就说什么;得先让自己开心了,才能让别人开心不是?什么东西都憋在心里,这样活着不难受?”
她两手微撑,“嘿咻”一声轻巧跃下,饱满的胸脯颤起一片眩人雪浪,几乎让人产生衣布薄如蝉翼、贴肉起伏的错觉。“好了,我替你找红姐去。她若也想见你,你总没话说了罢?”
耿照本想阻止,不知为何看着黄缨的背影却有一丝莫名的安心,仿佛能想象她回眸笑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模样,再也自然不过;话到嘴边没了着落,肩头一松,也不想再抵抗,只是忽然觉得有趣:“喂,这事你有什么好处?瞧你这么热心的。”
“好处大了,你不知道么?”
黄缨嘻嘻一笑,结实却充满肉感的小蛮腰一拧,转过身来,双手背在身后,仍轻轻巧巧地踮着步子,不住向后倒退。她背后仿佛长了眼睛,脚下踩着蜿蜒迤逦的铺石左弯右拐,片刻便退出了月门;那抹狡黠的俏皮笑意一现而隐,还有如月夜星海般的盈盈眼波。
“你开心,我就很开心呀!”
“叩”的一声,染红霞放落角梳,却未回头。
圆如月盘的澄黄铜镜里,映出一张波影潋滟的面容,晃漾着犹豫错愕的美丽。
“他……想见我?”
仿佛意识到镜映,她伸手一拨,架上的铜镜低下头,鎏黄的水磨镜面映出她白皙高耸的胸脯,两座坚挺的乳峰被水红色的绫罗小兜里着,明明晨风沁凉,肌上却不知怎的有些汗。
“是啊。”黄缨在她身后的牙床上坐了下来,笑道:“红姐见他呗?”
“见他做什么?”染红霞拿起梳子,仍是没有回头。“我不想见他。”
“我瞧他挺可怜的。那天在不觉云上楼,不是给人打得鼻青脸肿么?”黄缨轻叹了口气,随意翻着她披在床架上的绛纱衫子。那是横疏影馈赠的礼物,着她惯用的巧手织匠连夜赶制的,用料、做工均精巧昂贵,也说要给黄缨、碧湖等三姝各做一身。
流影城终究是他人的地头,染红霞在城中不敢松懈,昆吾剑日夜都不离身,连沐浴时都搁在伸手能及处;横疏影着人送了两大箱的衣物供她替换,染红霞只穿劲装快靴,发簪衣饰都拣轻便利落的。那套绛纱衫子就这么搁着,连日都是黄缨、采蓝在翻看,一路从桌顶、镜台移到了床架上,两人俱都爱不释手,每天非要对镜往身上比几回,才算有交代。
“他……伤还没好么?”染红霞不经意问。
黄缨忍着笑,故意轻描淡写:“还有些瘀肿,难看得要命。我瞧他挺傻的,旁人的事,自己干嘛这么拼命?一心替别人想、替别人出头,便是招惹了镇东将军府也不怕,活该给人家白打一顿。”
染红霞“嗯”了一声,低头沉默片刻,又问:“他有说……找我什么事?”
“不知道。”黄缨把衫子平摊在床上,将绉折细细理平,自顾自地笑着:“真好看!红姐穿上一定更加好看。要不红姐问他罢?没准真有什么事。”
凉风入窗。许久许久,屋子里只有竹帘微微晃动的声响。
“嗯。”染红霞轻轻应道,呆坐片刻,才又继续梳头。
黄缨大喜,忙道:“我这就去叫他来。”奔出几步又回头:“红姐,我在院里看顾碧湖,胡大爷也在那儿呢!怕他又要添乱。”随手放落竹帘,将卧室与画堂隔间的屏风掩上,细碎的脚步声才渐渐消失在远处。
染红霞独自坐在屋里,梳着梳着,才想起铜镜还低俯着半截,自己也不禁觉得好笑:“我……这是怎么了?”角梳一停,眼角却瞥见平摊在锦被上的那袭绛纱衫子,便是垫在底下的织锦被褥上花团锦簇,却难掩那如胭脂悄染、既朦胧又红艳的蝉翼轻纱,仿佛榻上栖着一片霞。
她歪着玉颈怔望片刻,还想替自己找个什么不动的借口,抬眼才发现屏掩帘下,自己连起身都不必,只须拿起衫子就好。
年轻的红衫女郎忍不住笑了,忽然有种命定似的安心感。俏脸上红彤彤的,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回荡在寂静的室内,仿佛连凉爽的晨间空气都变得温热起来。
耿照快步走在回廊上,心跳得很快,但脑子却出乎意料地清醒。
经过昨夜姐姐的开导,现在他觉得自己已能坦然面对染红霞了。
“她……愿意见我?”
黄缨带回好消息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掌院应该很恨他吧?起码应该对他的存在感到难堪--耿照既想再见她一面,与她说上几句,但又不愿见她一片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内心不无挣扎。
“别傻了,我瞧她还挺高兴的。”黄缨嘻嘻笑道:“你呀,不懂女人家的心思。既然说要见了,那就是真的想见你。你再扭扭捏捏的、伤了人家的心,那下回她再说不见,便是铁了心不再见你啦,明不明白?大傻瓜!”
(她……愿意见我!她想见我!)横疏影为表示对染二掌院的礼遇,特别让出自己的春居荼靡别院,让水月三姝居住。
荼靡别院是座精致的三进院落,一反传统格局,鸟瞰如写歪的“吕”字,对角斜置两个“口”,凡廊庑不设墙板、凡门壁必有镂窗,整栋建筑便如一只挖空雕花的象牙球,里外看似一览无遗,又巧妙将内室隐藏其中。四周以假山流水、茶树环出一片园景,园中栽满各种花卉,整个春季都是繁花盛开。
耿照走过弯曲的穿通回廊,停在最后一进的画堂之前,透过镂空的雕花门牖往里边瞧,堂内不见染红霞的踪影,四面竹帘放落,一座镶着螺钿的五折屏风挡住内室的视野,在门外瞧不真切。
他想起两人初识时,水月停轩的留客居内也是一个人也没有,忍不住“咿呀”一声,推门走了进去,这才省起自己并未叩门出声,实是无礼之至。
若此时一剑忽来,又从后头抵住自己的脖颈,那可真是“今夕昨夕,恍若一梦”了。耿照心中温情一动,忍不住露出微笑,不由自主往内室走去,一手抚着剧烈跳动的胸口,开口唤道:“二掌院,是我。我来了。”
内里的寝室中,染红霞才刚换上横疏影馈赠的衣裳,滚金边的柳红绫罗小兜、压银束腰郁金裙,连快靴都换成一双大红底的丹羽金叶红绣履,薄薄的丝履里出一只莲尖似的修长美脚,直如裸足,连她自己瞧了,都不禁有些脸红心跳。
铜镜中映出一名半露酥胸、高裙束腰的美丽女郎,平日看惯了的飒爽英迈忽尔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秾纤合度、娇美妩媚的娴雅仕女,便如当夜在挽香斋里见着的横疏影一般,赤裸的浑圆香肩白皙柔嫩,充满说不出的女人味。
染红霞忽然迷惑起来,痴痴地望着镜中陌生的绝美容颜。镜中之人一定也和自己一样,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又将演变成什么样吧?她怔怔揭开镜台上的髹漆小匣,用指尖沾了点嫣红,想起自己根本没用过水粉胭脂……接下来呢?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想了很久,想到呆呆出神而不自觉,甚至没听见耿照推门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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